冰冷的字句,如同最锋利的刀,一刀一刀地凌迟着江舒悦的神经。
她的身体在发抖,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恐惧。
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对未知的,对楚风那深不见底的恶意的恐惧。
两个选择。
听起来是两个,可实际上,只有一个。
一个是地狱。
一个是……拉着全家一起下地狱。
楚风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他享受着她的痛苦,享受着她的挣扎,享受着将她曾经引以为傲的尊严,踩在脚下,反复碾压的快感。
“怎么?很难选吗?”
楚风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耐烦。
“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江舒悦的嘴唇哆嗦着,她想说话,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大脑一片空白。
回去?
继续当他的金丝雀,过着那种表面光鲜,实则毫无尊严,任他予取予求的生活?
一想到那样的日子,她的胃里就一阵翻江倒海。
可是不回去……
妈妈,爸爸,还有小天……
楚风说的那些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她的心上。
以楚风的财力和手段,他说的那些,绝对不是恐吓。
他真的做得出来。
她无法想象,视财如命的妈妈被列入失信名单,连远门都出不了的样子。
她无法想象,一辈子老实巴交的爸爸,老无所居,流落街头的样子。
她更无法想象,寄托了全家希望的弟弟,因为她,背上诈骗的罪名,毁掉一辈子的样子。
不……
不可以!
“我……”
江舒悦终于挤出了一个字,声音沙哑得不像她自己的。
她的手,下意识地摸向了口袋里的手机。
那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
她不知道该打给谁,也不知道打了能说什么。
或许,她只是想听听家人的声音,汲取一点点面对这残酷现实的勇气。
楚风看着她的动作,嘴角的讥讽更浓了。
“想打电话求助?可以啊。”
他甚至好心地往后退了一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打给你妈?还是打给你爸?”
“让他们听听,他们的好女儿,现在面临着什么样的绝境。”
“也让他们帮你选一选,是让你一个人回来伺候我,还是他们陪着你一起下地狱。”
他的话,恶毒到了极点。
江舒悦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她颤抖着手,解锁了手机屏幕,找到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妈妈。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喂?舒悦啊?你这死丫头,跑哪去了?怎么还不回家?你知不知道我跟你爸都快急死了!”
电话那头,传来徐周丽一贯的大嗓门,带着浓浓的抱怨和焦急。
“妈……”
江舒悦一开口,就泣不成声。
那一声“妈”,包含了太多的委屈,恐惧,和绝望。
徐周丽那边瞬间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舒悦?你怎么了?你哭什么啊?是不是那个姓楚的王八蛋欺负你了?!”
徐周丽的声音一下子拔高了八度,充满了愤怒。
“妈……我……”
江舒悦哽咽着,断断续续地,将楚风给她的两个选择,全部说了出来。
她每说一个字,都感觉像是在用刀割自己的心。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江舒悦甚至能听到,妈妈的呼吸声,变得越来越急促。
她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她知道妈妈的性格。
视财如命,爱占便宜。
一千三百万……
那是一个她想都不敢想的天文数字。
她会不会……会不会为了保全这个家,为了不背上这笔巨额债务,而让她选择第一个?
江舒悦不敢想下去。
如果连唯一的家人都让她妥协,那她就真的,万念俱灰了。
“他……他真这么说?”
终于,徐周丽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颤抖。
“嗯。”江舒悦闭上眼睛,绝望地点了点头。
“一千三百万……他要我们还一千三百万……”徐周丽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震惊和恐慌。
江舒悦的心,凉透了。
果然……
妈妈还是更在乎钱。
然而,下一秒,电话那头爆发出的,却是一阵惊天动地的怒吼!
“我呸!他做他娘的春秋大梦去吧!”
徐周丽的声音,尖利得几乎要刺破江舒悦的耳膜。
“一千三百万?他怎么不去抢!他给我们花了多少钱,老娘心里有数!他那是花钱吗?那是买你!现在想连本带利要回去?门都没有!”
“还有!他算个什么东西!还敢威胁我女儿!”
“金丝雀?楚太太?我告诉你江舒悦,你给老娘听清楚了!”
徐周丽的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决绝和悍然。
“你现在,立刻,马上!给老娘从那个狗屁豪宅里滚出来!”
“别说是金丝雀,就是玉皇大帝的王母娘娘,咱也不当了!”
“我徐周丽的女儿,还没下贱到要靠出卖自己来换取荣华富贵的地步!”
“钱?一千三百万很多吗?是很多!多到能要了我们一家人的老命!”
“但是!”
徐周丽的声音陡然一转,带着一种咬牙切齿的狠劲。
“命可以不要,脸不能不要!骨气不能丢!”
“他想告我们?让他告去!老娘烂命一条,活了半辈子了,还怕他一个毛头小子?!”
“他想让我上失信名单?上就上!老娘本来就没钱坐什么高铁飞机!大不了以后出门靠两条腿走!”
“他想拍卖你爸的老房子?让他拍!大不了我们一家人回乡下,我还有两亩地,饿不死!”
“我告诉你,舒悦!你什么都不用怕!有妈在,天塌不下来!”
“你给老娘挺直了腰杆,走出那个大门!千万别回头!那种男人的床,多睡一晚,都脏!”
徐-style周丽一口气吼完,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显然是气得不轻。
江舒悦彻底愣住了。
她握着手机,呆呆地站在原地,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滑落。
这……这是她的妈妈吗?
是那个一向斤斤计较,为了几毛钱能跟菜贩子吵半天的妈妈吗?
是那个曾经劝她,嫁给楚风,就能一辈子吃穿不愁的妈妈吗?
她以为,妈妈会为了钱,毫不犹豫地牺牲她。
可她没有。
在金钱和女儿的尊严面前,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一股巨大的暖流,瞬间席卷了江舒悦全身,将她从那冰冷的绝望深渊中,猛地拽了上来。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妈妈的爱,是如此的深沉,如此的滚烫。
就在江舒悦被徐周丽的话震得七荤八素的时候,电话那头,又传来了一个略显微弱,却异常坚定的声音。
是爸爸江大生。
“舒悦,你妈说的对。”
江大生的声音,不像徐周丽那样充满了爆发力,但每一个字,都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这个一辈子都活在妻子强势阴影下的男人,这个总是沉默寡言,懦弱得有些窝囊的男人,在女儿最需要支撑的时候,毫不犹豫地,站了出来。
“你别回去。”
他重复了一遍,语气比之前更加肯定。
“那个地方,不是家。那个男人,不值得你托付。”
“以前是爸妈糊涂,觉得他有钱,能让你过上好日子,是我们害了你。”
江大生的声音里,带着深深的自责和懊悔。
“爸没本事,一辈子没挣到什么大钱,让你跟着我们受了不少苦。所以看到楚风那么有钱,就动了心思,觉得把你嫁过去,你就能享福了。”
“现在看来,我们都错了。大错特错。”
“钱是能买来好衣服,好车子,但买不来尊重,也买不来开心。”
“你这几年,过得不开心,爸妈都看在眼里。只是……只是我们自欺欺人,不愿意承认罢了。”
江舒悦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她一直以为,爸爸对她的生活漠不关心。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他只是不善于表达。
“一千三百万……”江大生顿了顿,似乎在做一个巨大的决定,他深吸了一口气。
“这笔钱,确实很多。但是,舒悦,你听爸说。”
“这笔债,跟你没关系。这是我们做父母的,欠他的。”
“当初我们收了他那么多彩礼,默许了他对你的那些……那些不好的行为。这笔债,理应由我们来还。”
“你不用管。你只管做你自己的选择。”
“你想走,就堂堂正正地走出去。爸支持你。”
江舒悦泣不成声:“可是爸……那笔钱……你们怎么还啊?会把你们逼死的!”
“死不了。”
江大生的声音里,透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坚韧。
“你爸我虽然没什么大本事,但也是个男人。一个男人,连自己的老婆孩子都护不住,那还算什么男人?”
“大不了,这把老骨头,就拿去卖了。”
“我去工地上搬砖,去餐厅里洗盘子,一天打三份工,四份工!活人还能让尿憋死?”
“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这笔债,我就一天一天地还。就算还一辈子,我也认了。”
“总好过,让你回到那个牢笼里,过那种行尸走肉的日子。”
“舒悦,你记住,家永远是你的后盾。不管你在外面受了多大的委屈,碰了多少壁,只要你回头,爸妈都在。”
“钱没了,可以再挣。家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江大生的这番话,说得朴实无华,没有半点豪言壮语。
但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股温泉,温暖了江舒悦冰冷的心。
她一直觉得自己的父亲懦弱,没有主见。
可今天她才发现,父亲的爱,像山一样。
沉默,却无比厚重。
他或许撑不起一片天,但他愿意用自己并不宽阔的肩膀,为她扛起所有风雨。
这份沉甸甸的父爱,让江舒悦感动得无以复加,也让她感到了深深的愧疚。
是她不懂事,是她虚荣,才让家人跟着她一起,陷入了这样的困境。
“姐!”
就在江舒悦的情绪即将崩溃的时候,一个年轻而又充满怒火的声音,从电话里炸响。
是弟弟江天。
他显然也一直在旁边听着。
“姐!你别听那个姓楚的瞎咧咧!他就是个纯纯的脑残!pUA你呢!”
江天的声音里充满了年轻人的朝气和网络时代的气息。
“什么狗屁两个选择,他就是想逼你就范!这种人我见多了,典型的控制狂!你越是听他的,他就越是得寸进尺!”
“一千三百万?他怎么不说一个亿?他以为他是谁?印钞票的吗?”
江天的语气,充满了对楚风的不屑和愤怒。
“姐,你听我的!你现在就拖着箱子出来!头也别回!”
“他不是要告我们吗?让他告!我还真不信了,现在的社会是法治社会,他还能一手遮天不成?”
“他说要冻结我们家财产?我们家有个屁的财产!就那套老破小,让他冻结去!大不了我们租房子住!”
“他说要让我坐牢?笑死我了!就凭他一张嘴?诈骗罪是那么好定的吗?证据呢?让他拿证据出来!我倒要看看,他能把我怎么样!”
江天的声音,像一把锋利的剑,充满了锐气和无所畏惧。
他不像父母那样,考虑的是如何承担,如何弥补。
他的想法更直接,更具有攻击性。
那就是,硬刚到底!
“姐,你千万不能回去!绝对不能!”
江天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
“你一旦回去了,就不是他一个人的金丝雀了,而是我们全家人的耻辱柱!”
“我们一家人,以后出门都抬不起头!别人会在背后戳着我们的脊梁骨说,看,那就是卖女儿的一家子!”
“我江天,丢不起这个人!”
“我宁愿去坐牢,宁愿去街上要饭,也绝对不让你回去受那种委屈!”
“我们江家的人,虽然穷,但还没穷到要卖女儿的地步!”
“姐,你走出来!后面的事情,我们一家人一起扛!大不了一起上法庭,我就不信,这个世界没有说理的地方了!”
“他楚风有钱,有律师团,了不起吗?光脚的还怕穿鞋的?大不了鱼死网死,谁怕谁啊!”
江天的话,像是一剂强心针,狠狠地注入了江舒悦的心脏。
妈妈的悍然,爸爸的担当,弟弟的无畏……
这一刻,江舒悦感觉自己不再是孤军奋战。
她的身后,站着她的整个家庭。
他们或许不富裕,或许有很多缺点,但在大是大非面前,他们却空前地团结,空前地有骨气。
他们用自己的方式,告诉她:女儿,你不是一个人。
家人的话,像三股不同方向,却同样温暖的洪流,瞬间冲垮了江舒悦心中最后一道防线。
她不再是那个在楚风面前瑟瑟发抖,不知所措的女人。
她的身体,停止了颤抖。
她的眼神,也从最初的恐惧和绝望,变得清澈而坚定。
是啊。
她怕什么呢?
最坏的结果,不就是一家人从头再来吗?
比起回到那个金碧辉煌的牢笼,过着没有灵魂,没有尊严的日子,一家人整整齐齐,哪怕是吃糠咽菜,也是幸福的。
尊严,自由……
这些东西,在现实面前或许显得苍白无力。
但是,当有家人愿意和你一起守护它们的时候,它们就拥有了千金不换的价值。
江舒悦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胸腔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勇气。
她挂断了电话。
然后,她抬起头,直视着楚风那双冰冷而戏谑的眼睛。
楚风脸上的笑容,微微凝固了。
他敏锐地察觉到了江舒悦的变化。
就在几分钟前,她还像一只被暴雨淋湿的鹌鹑,脆弱得仿佛随时都会崩溃。
可现在,她的眼神里,竟然多了一些他看不懂的东西。
那不是屈服,也不是妥协。
而是一种……一种让他感到有些陌生的光亮。
“想好了?”
楚风挑了挑眉,饶有兴致地问道。
他倒要看看,这个女人,在听完家人的“教唆”后,能做出什么不一样的选择。
江舒悦没有立刻回答。
她弯下腰,将那个破旧的行李箱扶正,然后,用手背,从容地擦干了脸上的泪痕。
她的动作很慢,很平静。
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做完这一切,她再次抬起头,看着楚风。
她的脸上,没有了恐惧,没有了挣扎,只剩下一种如释重负的平静。
那双哭得红肿的眼睛里,此刻,却像是落入了星辰,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彩。
她朱唇轻启,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客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