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的保定,暑气到了最盛的时候。绿源公司的车间里,巨大的排气扇昼夜不停地转着,却依旧驱不散那股混合着饲料粉尘和机器油污的闷热气息。
压力测试方案通过后,吴普同连着三天都在车间和办公室之间奔波。他调整了数据采集终端的缓存机制,优化了网络传输协议,还在每个关键操作节点增加了二次确认提示。工人们最初对频繁的系统更新有些抱怨,但在王主任的督促下,还是逐渐适应了新的操作流程。
周五下午三点,吴普同正在办公室整理测试报告,车间的小赵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吴工,出事了!”小赵满头大汗,工装后背湿了一大片。
吴普同心里一紧,放下手中的文件:“慢慢说,怎么了?”
“刚才生产二班在投料时,系统报警了。”小赵喘着气,“说玉米投料量超出设定范围30%,可工人们坚持说他们按标准投的。”
“报警记录呢?”吴普同站起身。
“我已经让当班班长暂停了那条生产线。”小赵说,“记录我打印了一份。”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打印纸。吴普同接过来,上面清晰地显示着时间、生产线编号、操作员工号,以及红色的警报信息:“玉米投料量异常,实际值:1520公斤,设定值:1000公斤,偏差:+52%”。
“投料工是谁?”
“李师傅,老工人了,干了七八年,应该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小赵说,“他自己也纳闷,说肯定只投了十袋,每袋一百公斤,绝对没多投。”
吴普同皱起眉头。如果真是按十袋计算,总重应该是一千公斤,可系统记录却是一千五百二十公斤。这多出来的五百二十公斤,误差太大了。
“走,去车间看看。”
两人刚走到办公室门口,迎面碰上了牛丽娟。她显然已经听说了消息,脸色不太好看。
“小吴,车间怎么回事?”牛丽娟语气严肃,“听说系统报警,生产线都停了?”
“是有点异常,我们正要去查看。”吴普同简短地回答。
“异常?”牛丽娟的眉头拧在一起,“这才刚做完压力测试,就出这种问题?小吴,我之前说什么来着?新系统不稳定,不能太依赖。”
吴普同没有接话,只是加快了脚步。牛丽娟跟在他们身后,也朝车间走去。
生产二班的区域,生产线已经停了下来。七八个工人围在投料口附近,议论纷纷。李师傅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工人,此刻正蹲在料斗旁,看着地上散落的几个空包装袋,一脸困惑。
“吴工来了!”有人喊了一声。
工人们让开一条路。吴普同走到李师傅身边:“李师傅,您再回忆一下,刚才到底投了多少?”
“我真就投了十袋。”李师傅站起来,指着地上的空袋子,“喏,都在这儿,一、二、三……十袋,一袋不少。每袋一百公斤,十袋一千公斤,我干这么多年,还能数错?”
吴普同蹲下身,仔细查看那些包装袋。确实是公司统一采购的玉米原料包装,每袋标准净重一百公斤。袋子上的标签完整,生产日期、批号、重量都清晰可见。
“称重系统检查过了吗?”吴普同问小赵。
“检查了,电子秤校准没问题。”小赵说,“而且就算称重有误差,也不可能差出五百多公斤。”
牛丽娟这时候也走了过来,她没看吴普同,而是直接问李师傅:“老李,你操作的时候,有没有按照新流程来?确认按钮点了吗?有没有重复操作?”
“点了啊,肯定点了。”李师傅说,“系统提示‘投料完成’,我才去开下一袋的。”
“那会不会是系统重复记录了?”牛丽娟转向吴普同,目光锐利,“小吴,你的程序里,有没有可能出现这种情况?比如网络延迟,工人点了好几次,系统就记录了多次?”
“理论上有可能。”吴普同实话实说,“所以我加了二次确认和防重复提交机制。但如果操作间隔极短,程序可能来不及判断。”
“那就是系统的问题。”牛丽娟下了结论,“小吴,这件事影响不小。生产线停一个小时,损失可不小。刘总知道了,肯定要过问。”
她的语气里,听不出是担心还是别的什么。
吴普同没说话,他走到数据采集终端前,调出了操作日志。触摸屏上,记录着今天这条生产线所有的操作。他找到了玉米投料的那条记录,点击查看详情。
记录显示,今天下午两点三十七分,操作员李师傅启动了玉米投料流程。两点三十八分,系统记录到第一次重量数据:五百二十公斤。两点三十九分,第二次重量数据:一千零四十公斤。两点四十分,第三次重量数据:一千五百二十公斤。
三次记录,间隔一分钟左右。
“李师傅,您投料的时候,是不是分三次操作的?”吴普同问。
李师傅走过来看了看屏幕,更困惑了:“没有啊,我就是一袋接一袋投,中间没停。十袋投完,最多也就五六分钟,哪会分三次?”
“那这三次记录怎么解释?”牛丽娟指着屏幕,“系统自己生成了三次数据?”
吴普同盯着那些数字,大脑飞速运转。三次记录,第一次五百二十公斤,第二次在第一次基础上增加五百二十公斤,第三次又增加五百二十公斤。每次增加量完全一致,这不像随机的系统错误,更像是某种规律。
“小赵,你去查一下,今天这条生产线之前有没有生产过其他批次?”吴普同突然问。
“有啊,上午生产过两批仔猪料。”小赵说,“怎么了?”
“仔猪料的配方里,有没有用到玉米?”
“有,但比例不高,每吨大概加一百公斤左右。”
吴普同眼神一亮:“走,去看看投料口的料斗。”
几个人来到生产线前段。投料口是一个直径约一米的圆形料斗,连接着下方的输送带。此刻料斗里还残留着一些玉米颗粒,大约有小半桶。
吴普同伸手进去,抓了一把玉米出来,放在手心仔细观察。颗粒饱满,色泽金黄,是标准的饲料用玉米。
“李师傅,您投料之前,清理料斗了吗?”吴普同问。
“清理了。”李师傅说,“每批料做完都要清,这是规矩。”
“怎么清的?”
“就打开底部的放料口,让残留的料流到回收桶里,然后用气枪吹一遍。”李师傅回答得很肯定,“这批是今天的第一批玉米料,我清得特别仔细。”
吴普同点点头,又绕着料斗走了一圈。他蹲下身,查看底部的放料口。那是手动阀门,此刻处于关闭状态。阀门边缘,有些许粉尘残留。
“小赵,拿个取样袋来。”吴普同说。
小赵很快拿来几个透明塑料袋。吴普同用一个小铲子,从料斗不同位置取了三个样本,分别装好,贴上标签。
“你这是干什么?”牛丽娟不解。
“我怀疑料斗里有残留。”吴普同说,“不是李师傅没清理干净,而是可能之前的生产中,有物料粘在内壁上,没有被完全清除。”
“那也不可能有五百多公斤吧?”牛丽娟质疑。
“如果是多次积累,就有可能。”吴普同解释,“比如每次生产完,内壁残留几公斤,十次下来就是几十公斤。而且如果残留物在投料时突然脱落,系统会把它计入本次投料量。”
“这只是猜测。”牛丽娟不以为然,“小吴,现在的问题是,系统记录和工人说法对不上。生产线不能一直停着,你得拿出确凿的证据。”
吴普同知道她说得对。他看了看时间,已经下午四点了。生产线每停一小时,公司就损失一小时的产量。
“这样,先让生产线继续。”吴普同做出决定,“把这批料单独存放,做标记,先不进入下一道工序。我去查完整的数据日志,一定会找出原因。”
“你确定?”牛丽娟看着他,“如果真是系统问题,下一批可能还会出错。”
“如果是系统问题,我会立刻修复。”吴普同语气坚定,“但我现在更倾向于认为是操作或设备问题。给我两个小时,我会给出结论。”
牛丽娟沉默了几秒,最后点点头:“好,就两个小时。我去跟周经理汇报情况。”
她转身离开了车间。吴普同能感觉到,她的步伐里带着一种莫名的沉重。
生产线重新启动了。机器的轰鸣声再次响起,工人们回到各自的岗位。但气氛明显不一样了,每个人都有些小心翼翼,不时看向吴普同这边。
吴普同带着取样袋回到办公室。他没有立即开始分析数据,而是先给马雪艳打了个电话。
“喂,雪艳,今晚我可能要晚点回去。”电话接通后,吴普同说。
“怎么了?加班?”马雪艳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背景音是乳品厂车间里熟悉的灌装线声音。
“嗯,车间出了点问题,我得查清楚。”吴普同尽量让语气轻松些,“你别等我了,自己先吃饭。”
“严重吗?”马雪艳听出了他声音里的疲惫。
“不算严重,就是有点麻烦。”吴普同顿了顿,“牛工又发难了,说我系统有问题。”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你打算怎么办?”
“查清楚,用事实说话。”吴普同说,“如果真的系统有问题,我认,马上改。如果不是,我也不能背这个锅。”
“嗯,我相信你。”马雪艳的声音温柔而坚定,“不过普同,你也别太较劲。有时候职场上,真相不一定最重要。”
“我知道。”吴普同苦笑,“但这是我的工作,我得对得起自己的专业。”
挂了电话,吴普同深吸一口气,打开电脑。他调出了今天那条生产线完整的数据日志,从早上八点开机,到下午停机,再到刚才重启,每一个操作记录、每一次重量变化、每一个报警信息,全部展现在屏幕上。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窗外,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办公室的日光灯发出轻微的嗡嗡声,空调吹出冷风,却吹不散吴普同心头的烦躁。
他仔细对比了上午生产仔猪料时的数据。那两批料的生产记录都很正常,投料量、混合时间、成品重量,都在合理范围内。但在仔猪料的生产记录中,他注意到一个细节:每次玉米投料结束后,系统记录的料斗重量归零值,都比理论值高出几公斤。
五公斤、八公斤、三公斤……数值不大,但确实存在。
吴普同心里有了一个猜测。他打开另一个程序,开始编写一段分析代码。这段代码的任务是:模拟料斗内壁残留物逐渐积累的过程,计算在不同残留程度下,对投料量记录会产生多大影响。
键盘敲击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回荡。窗外的厂区亮起了路灯,几个下班的工人说笑着从楼下走过。
代码写完后,吴普同运行了几次模拟。结果验证了他的想法:如果料斗内壁每次残留少量物料,经过多次生产积累,确实可以达到几百公斤的量级。而当这些残留物在投料时突然大量脱落,系统会将其计入本次投料量,导致记录值远高于实际值。
但这只是模拟,还需要实物证据。
吴普同拿起那三个取样袋,走到化验室。已经过了下班时间,化验室里只有陈芳还在整理今天的报告。
“陈工,还没走?”吴普同敲门进去。
陈芳抬头看见是他,表情有些复杂:“吴工。我马上就走。有事吗?”
“想请你帮个忙。”吴普同把取样袋放在桌上,“帮我检测一下这几个样本的水分和容重,和标准玉米原料的数据对比一下。”
陈芳看了看袋子:“这是……”
“今天出问题的那批玉米。”吴普同说,“我怀疑料斗里有以前残留的物料,可能发生了霉变或者结块,所以性状和新鲜原料不同。”
陈芳犹豫了一下:“现在吗?仪器都关了。”
“明天一早也行。”吴普同说,“这事比较急,关系到系统到底有没有问题。”
听到“系统”两个字,陈芳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她咬了咬嘴唇,最后点点头:“那我开机做一下吧,很快的。”
“谢谢。”吴普同真诚地说。
陈芳没再说话,开始操作仪器。她先取了标准玉米样本做对照,然后逐一检测吴普同带来的三个样本。过程中,她的动作有些僵硬,好几次差点拿错试剂瓶。
吴普同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能感觉到陈芳的紧张,但不知道这紧张从何而来。
二十分钟后,结果出来了。
“吴工,你看。”陈芳把打印出来的数据表递给吴普同,“样本A和标准样本基本一致,水分12.3%,容重720克\/升。但样本b和样本c的水分明显偏高,分别达到15.1%和16.8%,容重也低一些,分别是680和660。”
吴普同接过数据表,眼睛一亮:“样本b和c是从料斗底部取的,样本A是从中部取的。这说明什么?”
“说明料斗底部确实有残留物料,而且这些物料的水分比新鲜原料高。”陈芳说,“可能是因为长期残留,吸收了空气中的水分,或者……”
她停住了。
“或者什么?”吴普同追问。
“或者这些根本不是同一批原料。”陈芳低声说,“可能是以前生产时留下的,已经存放了一段时间。”
这正是吴普同想要的结论。他拿出手机,对着数据表拍了张照片。
“陈工,太感谢了。这份数据很关键。”吴普同说,“明天能不能请你出一份正式的检测报告?”
陈芳点点头,又摇摇头:“吴工,我……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你说。”
“如果,我是说如果,最后查出来不是系统问题,是车间管理的问题,会怎么样?”陈芳问得很小心。
吴普同看着她:“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如果是设备清理不彻底,那就加强管理。如果是操作失误,那就加强培训。重要的是找出真正的原因,避免以后再发生。”
“那……如果是有人故意呢?”陈芳的声音更低了。
吴普同心里一震。他盯着陈芳,发现这个平时沉默寡言的化验员,此刻脸色苍白,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
“陈工,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吴普同轻声问。
陈芳猛地摇头:“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就是……随便问问。”
她的反应太过激烈,反而让吴普同更加怀疑。但他没有继续追问,只是说:“不管是什么原因,我都要查清楚。这是我的责任。”
陈芳低下头,不再说话。
吴普同拿着数据回到办公室时,已经晚上七点半了。他打开邮箱,开始撰写初步分析报告。刚写了个开头,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
周经理和牛丽娟一起走了进来。两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小吴,还在查?”周经理问。
“嗯,有点进展了。”吴普同把检测数据递过去,“化验室的结果显示,料斗底部残留的玉米水分明显偏高,说明不是今天投的新鲜原料。”
周经理接过数据仔细看。牛丽娟也凑过来,她的目光在数据表上停留了很久。
“这能说明什么?”牛丽娟抬起头,“就算是残留物料,那也是车间清理不彻底。但系统记录出错,还是事实。”
“牛工,我认为系统记录没有出错。”吴普同调出自己编写的模拟程序,“您看,我模拟了料斗残留物积累的过程。如果每次生产后内壁残留五到十公斤物料,经过十次生产,就能积累五十到一百公斤。而今天李师傅投料时,如果这些结块的残留物突然脱落,系统就会把它们计入本次投料量。”
他在白板上画出示意图:“第一次记录五百二十公斤,可能是三袋新鲜原料加一部分脱落残留物。第二次记录又增加五百二十公斤,是另外三袋原料加又一部分脱落残留物。第三次也一样。这样三次加起来,新鲜原料一千公斤,残留物五百二十公斤,总计一千五百二十公斤,正好对得上系统记录。”
周经理边听边点头:“有道理。那小吴,你觉得残留物为什么会突然脱落?”
“可能是振动。”吴普同说,“今天下午生产线刚做过维护,振动筛的频率调整过。我在车间看到,投料口的固定螺栓有些松动,这会导致料斗在运行中振动加剧。振动大了,粘在内壁的结块物料就可能脱落。”
“这些都是推测。”牛丽娟依然坚持,“小吴,你得拿出更直接的证据。”
“证据有。”吴普同说,“我已经申请明天早上对料斗做彻底清理和检查。如果内壁上确实有长期积累的残留层,就能证明我的判断。而且,我建议在清理前先拍照存档。”
周经理思考了一会儿,说:“好,就按小吴说的办。明天一早,我组织人清理料斗。牛工,你也一起。”
牛丽娟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今天先到这里吧。”周经理看了看表,“都八点多了,先回去吃饭休息。小吴,你也别太拼了,身体要紧。”
吴普同应了一声。周经理和牛丽娟离开后,他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没有立即关电脑。
窗外的夜色已经完全笼罩了厂区。远处保定城的灯火连成一片,像是地上的星河。吴普同靠在椅背上,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
今天这场风波,表面上看是技术问题,但他能感觉到,水面下的暗流比想象中更复杂。牛工的态度,陈芳的欲言又止,车间工人那种微妙的表情……所有这些,都指向一个事实:在绿源这个小公司里,技术从来不只是技术。
但他没有退路。家庭的责任压在肩上,父亲腰伤未愈,妹妹的药不能停,马雪艳跟着他从高阳来到保定……他必须在这里站稳脚跟,必须做出成绩。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马雪艳发来的短信:“饭在锅里热着,回来记得吃。别太晚。”
简单的几个字,让吴普同心头一暖。他回复:“马上回。”
保存好所有文件,关掉电脑,吴普同锁上办公室的门。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安全出口的绿灯幽幽地亮着。他走下楼梯,走出办公楼,夏夜的热风扑面而来。
厂区里很安静,只有车间那边还有机器运转的声音。夜班工人已经开始工作了,他们的身影在窗户里晃动,像是皮影戏里的角色。
吴普同走到车棚,推出那辆二手自行车。骑出厂门时,门卫老张从窗口探出头:“吴工,这么晚才走?”
“嗯,加了会儿班。”吴普同说。
“听说今天车间出事了?”老张消息总是很灵通。
“一点小问题,已经解决了。”吴普同不愿多说。
“那就好,那就好。”老张咧嘴笑了,“你们这些大学生就是厉害,有问题都能解决。”
吴普同笑了笑,没再说什么。他蹬上自行车,融入保定的夜色中。
街道两旁的梧桐树在路灯下投出斑驳的影子。偶尔有汽车驶过,车灯照亮前方的一小段路。吴普同骑得不快,夜风吹在脸上,稍微吹散了些许疲惫。
他想起了白天陈芳说的那句话:“如果是有人故意呢?”
如果真的有人故意在料斗里做手脚,会是谁?为什么?是为了陷害他,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吴普同摇摇头,把这些念头暂时压下去。现在最重要的是收集证据,证明系统的可靠性。其他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回到租住的小区时,已经九点多了。楼道里灯光昏暗,吴普同摸着黑爬上四楼。掏出钥匙开门,屋里亮着灯,电视里正放着晚间新闻。
马雪艳从厨房里走出来,手里端着一碗汤:“回来了?快洗手吃饭。”
餐桌上摆着两菜一汤:西红柿炒鸡蛋,凉拌黄瓜,还有紫菜蛋花汤。简单,但都是吴普同爱吃的。
“不是让你先吃吗?”吴普同洗了手,在餐桌旁坐下。
“一个人吃没意思。”马雪艳给他盛了碗米饭,“怎么样,查清楚了吗?”
吴普同把今天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马雪艳静静地听着,时不时给他夹菜。
“所以你觉得,是有人故意搞鬼?”听完后,马雪艳问。
“不确定。”吴普同扒了口饭,“也可能是真的清理不彻底,加上设备振动导致的巧合。但陈芳的反应很奇怪,她好像知道些什么。”
“那个牛工呢?她什么态度?”
“还是一样,坚持是系统问题。”吴普同苦笑,“我能理解她,老技术员,对新东西有本能的抵触。但我不能因为她的抵触,就放弃把系统做好。”
马雪艳看着他,眼里有心疼,也有骄傲:“我知道你。你认准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这不是倔,这是原则。”吴普同说,“技术的问题,必须用技术解决。如果系统真的有问题,我改。如果不是,我也不能背黑锅。”
“那你打算怎么办?”
“明天清理料斗,拍照取证。”吴普同说,“只要能在内壁上找到长期残留的证据,就能说明问题。而且我还打算检查一下投料口的固定螺栓,我怀疑振动是诱因。”
马雪艳点点头:“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你上好班就行。”吴普同握住她的手,“雪艳,谢谢你。有你在我身边,我才有底气去争这些。”
“说什么傻话。”马雪艳脸红了红,“我们是夫妻,本来就应该互相支持。”
吃完饭,吴普同主动去洗碗。马雪艳在客厅里收拾,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话题从工作转到家里,又转到未来的打算。
“普同,你说我们什么时候能在保定买上房子?”马雪艳突然问。
吴普同手里的碗顿了一下:“再攒攒吧。现在首付还差不少。”
“嗯,不急。”马雪艳说,“我就是想着,要是有了自己的房子,就把小梅接过来住一段时间。城里的医疗条件总归好一些。”
提到妹妹,吴普同心里一紧。小梅的病情虽然稳定了,但需要长期服药,定期复查。如果能在保定给她找个好医生,也许能恢复得更好。
“等年底发了年终奖,我们再去看房。”吴普同说,“我打听过了,南边有几个新开盘的小区,单价还能接受。”
“好。”马雪艳笑了,“那我们一起努力。”
洗完碗,吴普同又打开电脑,把明天的检查方案细化了一遍。他列出了需要检查的所有项目,准备了相机和取样工具,还写了一份详细的检查流程。
马雪艳洗完澡出来,看见他还在忙,轻声说:“别弄太晚,明天还要早起。”
“马上就好。”吴普同头也不抬。
等他终于关掉电脑,已经是夜里十一点了。马雪艳已经睡了,侧着身,呼吸均匀。吴普同轻手轻脚地躺下,却怎么也睡不着。
月光从窗帘的缝隙里漏进来,在墙上投下一道细细的光斑。吴普同盯着那道光,脑子里闪过无数念头。
明天的检查会顺利吗?能找到确凿证据吗?牛工会不会又提出新的质疑?周经理会支持他吗?还有陈芳说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些问题像一团乱麻,纠缠在一起。吴普同知道,自己必须保持清醒和冷静。职场上,情绪是最没用的东西,只有事实和逻辑才有力量。
他翻了个身,强迫自己闭上眼睛。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他必须养足精神。
窗外的城市渐渐安静下来。偶尔有夜归人的脚步声在楼下响起,又渐渐远去。远处火车站的汽笛声隐隐传来,像是这座城市在深夜里的呼吸。
吴普同在黑暗中睁开眼睛,又闭上。他知道,自己选择的路从来都不容易。从西里村到保定,从学生到技术员,每一步都充满了挑战。
但他不后悔。他有技术,有能力,有想要守护的人。这就够了。
夜深了。保定在沉睡,而有些人,还在为明天的战斗养精蓄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