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朝始建国元年十月,长安西市的晨光刚漫过市楼,就被一股诡异的安静裹住。往日里铜钱碰撞的“哗啦”声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绢布换粮”“铁器换盐”的吆喝——纯铜的“大泉五十”就摆在商贩的案头,却像块没人要的废铜,蒙着一层薄薄的灰。
陈阿公捧着一匹刚织好的绢布,站在粮铺前,指尖捏着两枚崭新的“大泉五十”。“掌柜的,我用这匹绢布,再加上两枚新钱,换两斗米行不行?”他把绢布递过去——这是李阿婆织了半个月的,本想换点钱给她抓药,可现在新钱没人要,只能用绢布当“硬通货”。
粮铺掌柜摩挲着绢布,又瞥了眼案上的新钱,摇了摇头:“阿公,不是我不给你换,是现在没人认新钱。你看隔壁的张屠户,用一把杀猪刀换了三斗米;对面的布坊,用两匹粗布换了一石盐——都是实物交易,谁都不想碰新钱。”
陈阿公心里一沉,低头看着手里的新钱——钱面光亮,字迹清晰,是纯铜铸的,可就是没人要。他想起刘歆说“新钱能当五十枚五铢钱用”,想起王莽在城头上的承诺,可现在,这新钱连半斗米都换不到。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锦袍的汉子走进粮铺,手里拿着一串五铢钱,“哗啦”拍在柜台上:“给我来十石米,用五铢钱付。”
掌柜的眼睛瞬间亮了,连忙招呼伙计装粮:“好嘞!赵大人,您这五铢钱可是稀罕物,现在也就你们豪强家里还有。”
陈阿公认出那汉子是何武的管家赵成,心里像被揪了一下——豪强们私藏的五铢钱不肯拿出来流通,却能用它买走大量粮食,而他们这些流民,只能用绢布、铁器换粮,日子越来越难。
“赵大人,你们有五铢钱,为什么不拿出来换给我们?”陈阿公忍不住上前问。
赵成斜了他一眼,冷笑一声:“五铢钱是我们的宝贝,凭什么换给你?再说了,陛下的新钱不是好用吗?你怎么不用新钱买粮?”说完,提着粮袋扬长而去,留下陈阿公愣在原地,手里的新钱硌得掌心发疼。
而此刻的皇宫御书房里,王莽正盯着案上的边关急报,信纸被他攥得变了形。上面只有短短几行字:“匈奴攻占云中城,掳走百姓三千,要求新朝用五十万枚五铢钱赎城,否则屠城。”
“五铢钱?”王莽猛地拍案,茶杯摔在地上,茶水溅湿了急报,“他们明明知道朕的五铢钱都被豪强私藏了,还故意提这个要求!”
刘歆站在旁边,脸色惨白:“表哥,匈奴是想逼您——要么拿出五铢钱(就得向豪强妥协,让他们交出私藏的钱),要么放弃云中城的百姓,失去民心。而且……”他犹豫了一下,递上一本市集账册,“西市现在全是实物交易,新钱流通不起来,国库的新钱相当于废铜,军费还是凑不齐。”
王莽抓起账册,指尖划过“绢布换粮、铁器换盐”的记录,心里像被刀割一样。他铸纯铜新钱,是想让钱流通起来,搞到军费,可现在,新钱成了废铜,豪强用五铢钱垄断交易,匈奴用赎城逼他妥协,他陷入了死局。
“陛下!”内侍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何武、孔光等二十个大臣和豪强联名求见,说有‘解困良策’。”
“让他们进来!”王莽的声音冷得像冰——他知道,这些人是来逼宫的。
果然,何武一进殿就捧着一本“方案”,脸上堆着笑:“陛下,匈奴要五铢钱,百姓要流通,其实很简单——只要您下旨恢复五铢钱流通,允许豪强用五铢钱向朝廷捐粮捐钱,咱们既能凑够赎城的钱,又能让市集恢复正常。”
孔光也跟着附和:“陛下,新钱本就不合民心,不如废了新钱,重新用五铢钱——这样既解了边关之困,又能安抚豪强,一举两得。”
“废新钱?恢复五铢钱?”王莽盯着何武,“你们是想让朕把私藏的五铢钱还给你们,让你们继续垄断财富?”
何武脸色不变:“陛下,我们也是为了新朝好。您看,只要恢复五铢钱,我立刻献出五万枚五铢钱,何愁赎城的钱不够?”
王莽心里一动——五万枚五铢钱虽然不够五十万,但至少是个开始。可他转念一想,要是恢复五铢钱,之前的货币改革就全白费了,六筦锁财也成了笑话,他搞钱的棋局,就彻底输了。
“朕不同意。”王莽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新钱不能废,五铢钱也不能恢复。”
他走到案前,拿起一枚纯铜新钱,又拿起一枚五铢钱,突然笑了:“匈奴要五铢钱,百姓要流通,朕就造一种‘新钱’,既能当五铢钱用,又能当新钱用——传朕的旨意,推出‘宝货制’!”
刘歆心里一沉:“表哥,你要干什么?”
“宝货制,分金、银、龟、贝、钱、布六大类,共二十八品。”王莽拿起笔,在纸上飞快地画着,“钱货六品(从‘小泉直一’到‘大泉五十’),布货十品(从‘小布一百’到‘大布黄千’),还有金货、银货、龟货、贝货——这样一来,百姓能用小泉买粮,豪强能用大布交易,匈奴要的‘五铢钱等价物’,也能用龟贝抵!”
刘歆看着纸上密密麻麻的货币品种,急得直跺脚:“表哥,这太复杂了!百姓连‘大泉五十’都搞不懂,更别说二十八品了!这不是解决流通,是制造混乱!”
“混乱?”王莽放下笔,盯着何武,“朕要的就是混乱——豪强想垄断五铢钱,朕就用二十八种货币打破他们的垄断;匈奴想逼朕用五铢钱,朕就用龟贝让他们无从下手!”
何武的脸色瞬间白了——他没想到王莽会推出这么疯狂的政策。宝货制一推行,他私藏的五铢钱就真的成了“普通货币”,再也没法垄断交易了。可他不敢反对,只能硬着头皮说:“陛下圣明……”
当天下午,“宝货制”的诏令就传遍了长安。
西市的商贩们捧着诏令,一个个皱着眉:“小泉直一换大泉五十,怎么换?小布一百换大布黄千,又是多少?”陈阿公拿着一枚“小泉直一”(重1铢)和一枚“大泉五十”,翻来覆去地看,还是没搞懂:“这小泉和大泉,到底哪个能换粮?”
赵成也慌了,匆匆跑回何武府里:“大人,不好了!王莽推出宝货制,二十八种货币,咱们私藏的五铢钱没用了!现在市集上的人都在问‘龟贝怎么换粮’,没人管五铢钱了!”
何武坐在案前,看着手里的“宝货制”诏令,气得浑身发抖:“王莽疯了!他这是要把天下的货币都搅乱!”他猛地一拍案,“传我命令,让各地豪强都藏起龟甲、贝壳,只要百姓找不到龟贝,宝货制就推行不下去!”
可他还是晚了一步。当天晚上,铸钱工坊就开始铸造“宝货”——小泉、大布、龟甲币被源源不断地运往市集。虽然百姓还是搞不懂换算,但至少有了能交易的货币,绢布换粮的场景少了些,用小泉买粮的人多了起来。
皇宫里,王莽看着案上刚铸好的“龟贝币”,嘴角勾起一抹笑——他知道宝货制很混乱,可至少解了燃眉之急:匈奴那边,他派使者送去了十万枚龟贝币,说“这是新朝的‘五铢钱等价物’”;市集上,新钱总算开始流通,军费也能慢慢凑了。
可他不知道,混乱的种子已经埋下。刘歆拿着刚收到的市集反馈,眉头拧成了结:“表哥,百姓用小泉买粮,商贩按‘小泉直一=1铢五铢钱’算,可大泉五十本该值五十小泉,商贩却只按三十小泉收——换算全乱了,百姓还是吃亏。”
王莽的笑容僵住了,他看着手里的“大泉五十”和“小泉直一”,突然发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他以为复杂的货币能打破垄断,却忘了百姓需要的是简单、足值的钱,不是二十八种让人头疼的“宝货”。
夜色渐深,西市的角落里,几个豪强的管家偷偷聚在一起,手里拿着刚铸好的“宝货”,低声议论:“这宝货制长不了,用不了一个月,百姓就会闹起来!”“到时候,咱们再把五铢钱拿出来,就能重新垄断交易!”
而陈阿公的小院里,李阿婆正拿着一枚“小泉直一”,在灯下反复看:“阿公,这钱真能当一枚五铢钱用吗?我怎么觉得,咱们还是吃亏了?”
陈阿公叹了口气,把钱放在桌上:“不管怎么样,总比用绢布换粮强。咱们再等等,陛下说过,会让新钱管用的。”
可他心里清楚,这“等”,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王莽的宝货制,像一把更复杂的货币屠刀,没砍到豪强,却先让百姓陷入了换算的迷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