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143年 汉景帝后元元年 五月至六月
野马川,位于髙阙塞西南三十里处,是一片水草丰茂的河谷地带,背倚连绵的丘陵,面朝开阔的草原,确是立寨屯兵的理想之所。然而,当卫尉李广率领三万北军五校精锐抵达此地,并接到骠骑大将军那道明确要求其在此立寨、成犄角之势的军令时,这位素以勇悍刚直着称的老将,心中着实憋着一股闷气。在他看来,自己麾下乃是堂堂北军精锐,天子亲军,理当作为矛头,直插敌阵,如今却被安置在这侧翼位置,看似重要,实则是被晾在了一边,这分明是那位靖王出身的大将军,对自己的威望有所忌惮,行此掣肘之举。
尽管心中不忿,但军令如山,李广还是依令扎下了营盘。只是营中气氛,难免带着几分压抑和躁动。几位北军校尉,也多是与李广一般的沙场宿将,对于受一位边藩亲王节度,本就心存疑虑,如今见被置于“辅助”之位,更是议论纷纷。
这一日,李广正在帐中观摩地图,亲兵来报,骠骑大将军遣使送来犒军物资,并有书信一封。李广眉头一挑,命人将使者带来。
来者是骠骑大将军府的一名中年司马,举止沉稳,言语得体。他先呈上礼单,乃是肥羊百头,美酒千坛,崭新的箭矢两万支,以及一批疗伤药材。这份犒赏,丰厚而实用,显示出上峰并非刻薄之人。
接着,使者又恭敬地呈上书信。李广展开一看,信是李玄业亲笔所书,字迹刚劲有力。信中开头,先是对李广不辞辛劳,率精锐远道而来表示诚挚慰问和感谢,盛赞其与北军将士的忠勇。接着,笔锋一转,详细阐述了将北军置于野马川的战略考量:此地乃是屏蔽髙阙塞侧翼、扼守匈奴可能自西线迂回的关键节点,位置至关重要,非北军这等精锐不能担此重任。信中还提到,已严令朔方郡全力保障北军粮草供给,并希望李广能多派精骑,向西向北扩大侦察范围,与髙阙塞斥候形成联动,及早发现敌情。通篇语气极为谦和尊重,将北军的位置提到了战略枢纽的高度,但关于移营合兵之事,却一字未提,那份军令的权威,隐含在客气的言辞之下。
李广看完信,沉默良久。他久经沙场,自然看得出野马川位置的重要,并非虚言。李玄业的信,给足了他面子,也点明了责任。若再固执己见,反倒显得自己不识大体、不顾大局了。他深吸一口气,对使者道:“回复大将军,广……谨遵将令!北军将士,必严守野马川,绝不让一骑胡马,威胁髙阙侧后!”
使者离去后,李广召集麾下校尉,将书信传阅,沉声道:“大将军谋略深远,我等奉命便是。自今日起,多派斥候,广布烽燧,野马川大营,需固若金汤!莫要让人小觑了我北军儿郎!”
就在李广逐渐收敛心思,开始认真经营野马川防务的同时,髙阙塞内的李玄业,正面临着更为复杂和棘手的局面。大战虽过,但留下的创伤亟待抚平,各方关系需要梳理,未来的防务更需要通盘筹划。他深知,自己这个“空降”的骠骑大将军,要想真正掌握北疆军权,令行禁止,光靠皇帝的诏书和眼前的战功是不够的,更需要展现出足以服众的理政之能和驭下之威。
首先便是赏功罚过,凝聚军心。他下令详细核实战功,对于赵破奴等朔方守军将士,依据战功簿,从优叙功请赏,阵亡者厚加抚恤,伤者妥善救治。从北地带来的犒赏物资,也公平地分发给所有参战将士,无论是北地兵还是朔方兵,一视同仁。同时,他雷厉风行地处置了几名在战时不听号令、临阵退缩的低级军官,以正军法。这一系列举措,迅速赢得了朔方将士的拥戴,军队的士气凝聚力为之一新。
其次便是整合各方兵力,理顺指挥体系。云中、雁门、代郡的郡国兵共计六千人已陆续抵达。这些兵马来自不同郡国,统属不一,习性各异。李玄业并未急于将他们打散重组,而是仍以原建制为单位,指派得力将领统带,分别部署在髙阙塞左右两翼的险要之处,明确其防区职责,并定期轮换休整,使其既能发挥作用,又便于管理。对于李广的北军,他保持了相当的尊重和一定的距离,军需物资优先保障,作战任务明确清晰,但日常管理和内部事务,并不多加干涉,给予了李广充分的自主权。这种张弛有度的驾驭手段,既维护了中央禁军的体面,又确保了整体防务的协调统一。
然而,最耗费心神的,还是对战后北疆整体防务的规划。李玄业清楚,匈奴单于伊稚斜主力未受重创,迟早会卷土重来。不能总是被动防守。他带着赵破奴等将领,亲自巡视阴山沿线数百里的山川隘口,勘察地形,听取当地老卒、猎户的意见。回到大帐后,他常常对着巨大的牛皮地图沉思至深夜,筹划着如何利用这个夏天,在前沿增筑堡垒,完善烽燧体系,训练一支精干的骑兵,用于远程侦察和机动反击。每一项决策,都关乎数万将士的生死和千里边防的安危,他不得不慎之又慎。
这一日,他正与赵破奴商议在阴山北麓一处名为“断云陉”的险要山谷增设戍堡的可行性,亲卫送来一份来自朔方郡府的公文。公文是郡守呈报的,言及今春郡内部分县乡有蝗患苗头,虽不严重,但恐影响秋收,请大将军示下,是否可酌情减免今岁边军的部分粮草征调,以便郡府有余力组织民力灭蝗,安抚地方。
赵破奴看了,不以为然道:“大将军,边关防务乃第一要务,粮草岂可轻减?朔方郡守这是想推卸责任!灭蝗之事,令其自行设法便是!”
李玄业却沉吟片刻,摇了摇头:“勃兄,话不能这么说。军队是鱼,百姓是水。边郡民生艰难,若为供军而竭泽而渔,致使民不聊生,则军心不稳,边防何存?况且,若蝗灾真起,秋收无着,届时不仅郡府无粮可征,恐还需开仓赈济,更是大麻烦。”
他提笔在公文上批阅道:“准其所请。今岁朔方郡供军粮草,可酌情减两成。然,需郡守立下军令状,务必扑灭蝗患,保秋收无虞。另,从北地带来的部分盈余粮秣中,拨付一千石,助其赈济贫苦、招募民夫。告知郡守,边军与百姓,休戚与共,望其善体此意。”
赵破奴见状,心悦诚服:“大将军思虑周详,体恤下情,末将不及。”
李玄业叹道:“守边非独恃甲兵之利,更需民心所向。我等在此浴血,不就是为了让身后百姓能安居乐业吗?”
这道批文下达后,迅速在朔方郡内传开。郡守感激涕零,全力组织灭蝗。百姓闻之,亦感念骠骑大将军仁德,军民关系更为融洽。这看似与军事无关的举措,却无形中巩固了北疆防务的根基。
而在那九天之上的紫霄宫中,李凌的神念清晰地感知着下界的变化。他“看”到代表北疆汉军的赤金色气运,在李玄业一系列“恩威并施”、“顾全大局” 的举措下,不再是简单的“凝聚”,而是开始“交融” 与“升华”。原本属于北地、朔方、各郡国兵乃至北军的不同气息,正在一种“公正” 与“远见” 的意志引导下,逐渐弥合隔阂,形成一股更加强大、“浑然一体” 的磅礴气势。那源自北疆军民的信仰之力,也因这份实实在在的“体恤”与“守护”,而变得更加“醇厚” 与“坚定”。
“业儿已初悟‘为将之道,在于治心’之理。不独恃勇力,而能总揽全局,恩威并济,方是统帅之才。”神帝心中默许。他的干预,在此刻更趋于“顺势而为”。他让朔方郡几位经验丰富的老农,在灭蝗时“偶然”发现了更有效的烟熏法;让负责督造烽燧的工匠,在选择基址时“福至心灵”,避开了一处雨季容易滑坡的山坡;甚至在李广一次心情郁结、独自饮酒时,让一阵凉风“恰好”吹醒了他的酒意,使其转而思索防务细节。
最重要的,仍是李玄业自身。日理万机,权衡各方利益,其心力损耗巨大。神帝通过魂佩,将一股“静”、“明”、“仁” 的浩大意念,如春风化雨般滋养其心神。这并非代其决策,而是提升其“洞悉人心” 的洞察力和“胸怀天下” 的格局。当李玄业深夜权衡是否减征粮草时,这意念助他“民为本”;当他需要平衡李广的傲气与防务需求时,这意念让他“持中守正”。
时间进入六月,北疆天气转暖,草木葱茏。在李玄业的悉心经营下,髙阙塞防务焕然一新,军心稳固,士气高昂。野马川北军大营也经营得铁桶一般,李广虽仍保持距离,但军务往来已然顺畅。阴山前沿的烽燧戍堡建设也已启动。北疆防线,仿佛一道缓缓张开的巨弓,蓄势待发。
这一日,来自长安的钦差,终于抵达了髙阙塞。他带来了皇帝嘉奖将士的诏书和丰厚的赏赐,也带来了那封恩威并施、肯定战功又提醒“下不为例”的密旨。
李玄业率众将跪迎天使,听完诏书,神色平静如常。他恭敬地接过密旨,并未当场拆阅,只是对钦差道:“陛下天恩,将士感奋。玄业必当恪尽职守,稳守北疆,以报皇恩。”
当晚,他独自在帐中展开密旨,细细阅看,嘴角泛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他提笔写了一道谢恩奏表,言辞极尽恭顺谦卑,表示完全领会圣意,今后一定事事奏报,绝不敢专擅。随后,他又写了一道新的奏章,详细陈报了近期北疆防务整顿情况、对匈奴动向的判断以及下一步的防御方略,并再次“恳请陛下圣裁”。
他知道,长安的眼睛一直在盯着他。而他,只需做好自己该做的事,让这北疆的“砥柱”,变得更加坚不可摧。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酝酿。
【史料记载】
* 官方史·汉书·景帝纪:“(后元)元年……六月……赐边吏爵……” (注:史书对北疆防务细节记载简略)
* 家族史·靖王本纪:“景帝后元元年夏,骠骑大将军玄业公镇朔方,赏功罚罪,整合诸军,体恤民情,边备大饬。北军将李广初不服,公以威信折之,广乃心服。朝廷使至,公益谦抑,北疆遂安。”
* 宗教史·紫霄神帝显圣录:“帝君临霄,见嗣君总揽北疆,威德并行,乃暗顺其政,微助人和。使宿将渐消芥蒂,使边民咸感恩德。信仰之基,由是愈固。”
* 北地秘录·砥柱中流:“后元元年夏,靖王玄业以骠骑大将军镇朔方,理军政,抚士卒,恤民力,举措得宜,众心咸服。虽朝议未息,然北疆万里,倚之为长城焉。”
(第四百七十八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