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瘫在床脚,像一具被抽走了骨头的皮囊。
牙齿磕碰的“咯咯”声在死寂的房间里异常刺耳,盖过了擂鼓般的心跳。
“咚…咚…咚…”
敲门声还在继续。
不疾不徐,每一声都敲在神经最脆弱的地方。
那不是询问,不是请求,是宣告。
宣告他就在门外,宣告他知道我在里面,宣告…我无处可逃。
门栓,那个老旧的、锈迹斑斑的铁条,还搭在卡扣里。
它是我和门外那个东西之间,唯一的、脆弱的屏障。
我能看到它随着敲击微微震颤,仿佛下一秒就会被无形的力量震开。
不能坐以待毙!
这个念头像电流一样击穿了我麻痹的神经。
我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痛喉咙,却带来一丝虚假的力气。
手脚并用地向后爬,脊背摩擦着粗糙的水泥地,火辣辣地疼。
眼睛死死盯着那扇门,生怕它下一刻就会轰然洞开。
爬!快爬!
床底!对,躲到床底下去!
我像一条慌不择路的蠕虫,手脚发软,动作变形,拼命想缩进那张铁架双层床的下铺底下。
那里堆满了杂物和灰尘,但此刻,那是唯一的藏身之所。
就在我半个身子即将钻入床底的阴影时——
敲门声停了。
又是那种戛然而止的死寂。
我僵在原地,维持着一个可笑的、半入不入的姿势,连呼吸都屏住了。
耳朵竖起来,捕捉着门外任何一丝微小的动静。
没有脚步声。
没有离开的声音。
什么都没有。
他…走了?
这个侥幸的念头刚冒出来,就被眼前的一幕掐灭了。
门缝。
那条我之前窥视外界的、狭窄的门缝,此刻,正有东西缓缓地、无声地渗进来。
不是液体。
是…阴影。
浓郁的、粘稠的、仿佛拥有实质的黑暗。它不像光那样扩散,而是像活物一样,贴着地面,蜿蜒爬行。
所过之处,从门边开始,地面那粗糙的水泥本色被迅速吞噬,覆盖上一层绝对的、不透光的漆黑。
这黑暗在蔓延,速度不快,但稳定、不可阻挡。
它爬上我散落在地上的拖鞋,鞋子无声地陷了进去,再看不到轮廓。
它漫过一本掉落的杂志,纸张瞬间被黑暗吞没。
它朝着我来了。
我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再也顾不得隐藏,手脚并用地拼命往床底深处缩去。
后背撞上了不知道是鞋盒还是脸盆的东西,发出闷响,我也浑然不觉。
黑暗,像涨潮的海水,漫过了床脚,漫过了我刚刚趴伏的地方。
它爬上了床架的铁杆。
被我后背撞到、半截露在床外的那个破旧纸箱,边缘触碰到那蔓延的黑暗,就像被无形的橡皮擦抹过一样,瞬间缺失了一角,断面平滑,没有任何碎屑。
它在“吃掉”光线,也在“吃掉”实物!
我蜷缩在床底最深处,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眼睁睁看着那粘稠的黑暗漫到床沿,开始向上侵蚀床板。
木质床板的下沿,接触黑暗的部分,无声无息地消失了一小层。
完了。
彻底完了。
我闭上眼睛,绝望像冰水一样浸透了四肢百骸。
等待被吞噬,等待那最终的、未知的恐怖降临。
然而,预想中的湮灭并没有到来。
那蔓延的黑暗,在即将触碰到我蜷缩的脚尖时,停住了。
它就停在床沿之外,像一道无形的界限。浓郁的黑暗翻滚着,仿佛有生命在内部涌动,但它不再前进分毫。
为什么?
我惊魂未定,大脑一片空白。
就在这时,那冰冷的、直接在我脑颅内响起的声音,再次出现了。
这一次,带着一丝清晰的、令人牙酸的…咀嚼声?
“唔…纸箱…劣质纤维…味道…尚可。”
他在评价?他在评价他“吃”掉的东西的味道。
巨大的荒诞和恐惧让我几乎呕吐。
咀嚼声停了。
那声音顿了顿,像是在回味,然后,语调里带上了一种更深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兴趣”。
“活物的…光…会更亮些吧?”
话音刚落,停在床沿的黑暗猛地沸腾起来。
一条漆黑如墨、前端尖锐如刺的“触手”,毫无征兆地从黑暗中暴射而出,直刺我的面门。
太快了!快到根本来不及反应!
我甚至能感觉到那触手尖端带来的、冻结灵魂的寒意。
就在那黑暗的尖刺即将刺中我眉心的瞬间——
“咔哒。”
宿舍天花板中央,那盏老旧的、布满蚊虫尸骸的日光灯,突兀地闪了一下,然后,稳定地亮了起来。
惨白的光芒瞬间驱散了房间内的阴暗,也照亮了床底这片狭小的空间。
那根离我眉心只有几厘米的黑暗触手,在灯光亮起的刹那,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缩了回去,融汇进床沿外那片依旧浓郁的黑暗里。
灯光…有用?
不,不对。
那黑暗并没有被驱散。
它只是停止了蔓延和攻击,退缩到了光线照射范围的边缘,在床下投下更深的、蠕动的阴影。
它还在那里,像一头被暂时惊退的野兽,蛰伏着,等待着。
而那个冰冷的声音,带着一丝明显的不悦和…贪婪,再次响起:
“灯光,讨厌。”
“但你的光,更亮了。”
“等着…”
“下一章,我会好好品读。”
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连同床沿外那片浓郁的黑暗,开始如同退潮般,缓缓向门缝方向收缩、流走。
几个呼吸间,黑暗彻底从门缝消失。
门缝外,走廊安全出口那幽绿的光芒依旧微弱地亮着。
房间里,只剩下惨白的日光灯,嗡嗡作响。
我瘫在床底,浑身被冷汗浸透,像刚从水里捞出来。
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席卷而来,但大脑却异常清醒,被那句低语死死攥住。
“下一章,我会好好品读。”
他把我当成了一本书。
一本尚未读完,需要“借光”才能继续“阅读”的书。
而刚才的黑暗,那吞噬光线和物质的黑暗,就是他“阅读”的方式?
灯光能暂时阻止他,但也让他更“感兴趣”了?
我颤抖着,从床底一点点挪出来,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坐下,抬头看着那盏救了我一命,却又可能为我招来更可怕关注的日光灯。
它亮着,发出稳定而讨厌的嗡嗡声。
可我知道,这光,护不住我多久。
他就在外面,在某个灯光照不到的阴影里。
等着。
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