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和州驿馆笼罩在一片淡金色的朝晖中。
张文远刚用完早膳,正捧着一杯清茶细细品味,忽闻门外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
他挑眉望去,只见安定王武泽苍在一众侍卫的簇拥下迈步而入。
与昨日的朴素装束截然不同,今日的武泽苍身着一袭崭新的亲王袍服。深紫色的锦缎上用金线绣着四爪蟠龙,在晨光下流光溢彩。腰系玉带,头戴金冠,眉宇间虽带着几分压抑的兴奋,但举手投足间仍保持着藩王应有的威仪。
“张大人昨夜休息得可好?”武泽苍人未至声先到,语气比昨日更加热情,“这和州驿馆简陋,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海涵。”
张文远连忙起身行礼,敏锐地察觉到武泽苍态度的微妙变化。他心中暗喜,面上却愈发恭敬:“王爷太客气了。驿馆陈设雅致,侍从周到,下官受宠若惊。”
武泽苍朗声一笑,挥手屏退左右。待厅中只剩二人时,他压低声音道:“张大人,昨日您走之后,本王彻夜未眠,反复思量二皇兄的提议。”说着,他轻抚腰间玉佩,神色凝重。
张文远故作关切地倾身:“王爷可有决断?”
武泽苍长叹一声,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不瞒大人,本王虽远在边陲,也知如今朝局艰难。大皇兄刚愎自用,三皇兄...”他顿了顿,摇头苦笑,“确实如二皇兄所说,诸多皇子中,唯二皇兄仁厚聪慧,最堪大任。”
他话锋一转,面露难色:“只是...和州的情况,大人也看到了。本王虽有心相助,但实力有限,只怕帮不上什么大忙啊。”
张文远立即道:“王爷过谦了。您能将和州这等边陲之地治理得如此繁荣,足见大才。二殿下看重的正是您的治世之能。”
武泽苍苦笑摇头,起身踱至窗前,望着街市上逐渐热闹起来的景象:“大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和州表面繁荣,实则危机四伏啊。”
他开始滔滔不绝地诉苦,每说一句,手指便在窗棂上轻叩一下,仿佛在计算着什么:“修路筑桥、兴修水利,哪一样不要钱?去岁修建的那条通往滁州的官道,就耗银三十万两。府库早已空虚,如今全靠着商税勉强支撑。”
他转身面对张文远,眉头紧锁:“再说军备,安国军看着整齐,实则装备陈旧,兵力不足。周边盗匪横行,本王日夜忧心...前些时日,黑风寨的匪寇竟敢劫掠官道,若不是赵将军及时带兵剿匪,只怕要酿成大祸。”
张文远听得心中冷笑。这套哭穷的把戏,他在官场见得多了。武泽苍这是要讨价还价啊。
果然,武泽苍话锋一转,声音压得更低:“二皇兄若真需要本王相助,可否先拨付部分银两粮草?也不要多,就按承诺的半数即可。有了这些,本王才能更好地整军经武,以备不时之需啊。”
他凑近几分,气息几乎喷在张文远脸上:“再者,滁州知州王显向来与本王不和,时常刁难和州商队。二皇兄若真有诚意,可否先设法调走此人?如此,本王也好放心施为。”
张文远心中大骂武泽苍狡猾。这是要不见兔子不撒鹰啊!但面上还得保持微笑:“王爷所言极是。下官回去后定当禀明二殿下,尽快落实。”
武泽苍又叹道,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其实本王最担心的,是大皇兄那边。大人也知道,大皇兄手握重兵,性情暴烈。若知道本王与二皇兄结盟,一怒之下发兵和州,该如何是好?”
他忧心忡忡地说,目光不时瞟向门外,仿佛在担心隔墙有耳:“不是本王不信二皇兄,只是...远水难救近火。除非二皇兄能有制衡大皇兄的切实手段,否则本王实在不敢轻易表态啊。”
这番话合情合理,说得张文远一时也无法反驳。大皇子武泽宇的暴戾人尽皆知,武泽苍的担心不无道理。
武泽苍见火候差不多了,作出艰难决定的样子,重重将茶杯放在桌上:“这样吧,张大人先回京复命。请转告二皇兄,他的心意本王明白了。但此事关系重大,需从长计议。待二皇兄展现出足够实力,能够确保和州安全后,本王定当鼎力支持。”
他紧紧握住张文远的手,情真意切地说:“毕竟血脉相连,本王自然是向着自家兄弟的。只是为了一方百姓,不得不慎重啊!”
张文远心中暗骂武泽苍滑头。这番话说得漂亮,实则什么都没答应,完全是在拖延时间。但他表面上还得表示理解:“王爷深思熟虑,下官佩服。您的意思,下官一定带到。”
接下来的两天,武泽苍对张文远展开了热情的“感情攻势”。
第一日,他亲自陪同张文远游览和州各地。马车所过之处,尽是整齐的田垄、繁忙的市集。在视察新修的水利工程时,武泽苍特意让工匠们演示水车的运作,滔滔不绝地讲解其中的巧思。
“大人请看,”武泽苍指着潺潺流水,“这水车一日可灌溉百亩良田。去岁大旱,多亏有此工程,和州才免于饥荒。”他说得动情,眼中闪着自豪的光芒。
晚间,州府设下丰盛宴席。武泽苍请来州中名流作陪,席间丝竹声声,歌舞不绝。他频频举杯,大谈特谈对二皇子的“敬仰”和“兄弟情深”。
“二皇兄少时便显露出过人才智,”武泽苍醉眼朦胧地说,“记得有一次狩猎,他一箭双雕,让在场众人都看呆了。”他说得绘声绘色,仿佛确有其事,但细究起来,却又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往事。
第二日,武泽苍安排了一场小型军事演练。安国军“恰好”在张文远路过时操练,士兵们盔甲鲜明,步伐整齐。但细心如张文远者,却能发现士兵手中的兵器多是旧式,马匹也显瘦弱。
“让大人见笑了,”武泽苍不好意思地说,“这些装备还是先王在世时配备的,这些年勉强维护着。”他指着一名士兵的长枪,“就这样的兵器,还要三人轮着用呢。”
每晚宴席上,武泽苍都会借着酒意,说许多热情洋溢的话,但一说到实质性的承诺,就又巧妙地绕回“需要保障”、“需要时间”。
张文远被灌了满耳朵的奉承话,收了一大堆“土特产”,但最关键的结盟承诺却始终没有得到。他几次想要逼问,都被武泽苍用各种理由搪塞过去。
第三天清晨,张文远实在待不下去了,坚持要回京复命。武泽苍亲自相送,车队浩浩荡荡,一直送到州界。
临别时,武泽苍塞给他一个沉甸甸的锦盒,意味深长地说:“一点心意,不成敬意。望大人在二皇兄面前,多多美言。”
张文远打开锦盒一看,里面是整整一百两黄金,顿时眉开眼笑:“王爷放心,下官知道该怎么说。”
送走张文远后,武泽苍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他立即召来心腹,神色凝重地下达一系列命令。
“林惊羽,”他对侍卫长说,“派一队精锐暗中'护送'张大人出境,确保他和他的那些'商队'全部离开和州地界。特别注意他们沿途与何人接触。”
“小福子,”他转向内侍,“通知夜枭,严密监视二皇子的一切动向,特别是他与我们周边势力的联系。有任何异动,立即来报。”
“李慕,”他对谋士说,“加强边境巡查,特别是滁州方向。通知赵铁鹰,军队进入三级警戒状态,但不要声张。各部轮流操练,保持战备。”
武泽苍站在州界碑前,望着张文远车队远去扬起的尘土,目光深邃。秋风吹动他的袍角,猎猎作响。
“王爷,您觉得二皇子会相信吗?”李慕担忧地问。
武泽苍轻笑,手指轻抚界碑上“和州”二字:“信也好,不信也罢,至少我们争取到了时间。二皇子现在的主要精力还在对付大皇子和朝中政敌,暂时不会全力对付我们。”
他转身望向和州方向,语气坚定:“我们要利用这个时间窗口,加快壮大自己。通知各工坊,加快兵器打造;让商队加大采购力度;招募流民开垦荒地...只有自身足够强大,才能在这乱世中掌握自己的命运。”
秋风掠过原野,带来阵阵凉意。武泽苍知道,和州的安逸日子恐怕不多了。但他已经做好了准备,无论是明枪还是暗箭,他都要守护好这片土地和这里的人民。
暗流汹涌的皇权之争,终于将触角伸向了这片偏安一隅的土地。而武泽苍的应对,将决定和州乃至整个天下的未来走向。
回到王府,武泽苍立即展开地图,与谋士们研究局势。烛光摇曳中,他的侧脸显得格外坚毅。每一个指令都清晰果断,每一个部署都周密细致。在这个多事之秋,他必须比任何人都更加谨慎,更加果断。
夜幕降临,武泽苍独自站在城楼上,望着城中点点灯火。他知道,这场权力游戏才刚刚开始,而他,已经做好了全力应对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