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中的一夜过后,晨光透过残破的窗棂洒落在地。武泽苍醒来时,发现云彩姑姑已经起身,正小心翼翼地用昨晚剩下的炭火熬粥。粥香混合着庙宇中特有的陈旧气息,形成一种奇特的味道。
“殿下醒了?”云彩姑姑回头见他坐起,忙递过一碗热粥,“喝点暖身子,今早格外凉呢。”
武泽苍接过粥碗,注意到云彩姑姑眼下的青黑:“云姑昨夜没睡好?”
云彩姑姑勉强笑笑:“老了,换个地方就睡不踏实。殿下快用粥吧,侍卫们已经在外巡视多时了。”
走出破庙,果然见林惊羽正带着几个侍卫在四周警戒。秋雨过后的清晨,空气清冷湿润,远山笼罩在薄雾中,宛如水墨画境。
“殿下,”林惊羽走近行礼,“附近没有发现异常。但昨夜雨后道路泥泞,今日行程恐怕会慢些。”
武泽苍点头:“安全第一,不必赶急。”
用过早膳,队伍再次启程。雨水浸透的土地果然泥泞难行,马蹄时常陷进泥中,骡车更是需要不时推拉才能前进。
行至中午,前方出现一条因雨水而涨水的小河,原本的渡桥已被冲毁,只留下几根残破的桥桩。
“殿下,需要绕道吗?”林惊羽勘察后回报,“上游可能有浅滩可渡,但要多走半日路程。”
武泽苍望着湍急的河水,沉吟片刻:“找几个水性好的,先探探水深。”
两名曾在水师服役的侍卫脱去外衣,系上绳索涉水试探。河水冰冷刺骨,最深处几近胸口,但尚可勉强渡河。
“惊羽,带人砍些树木,搭个简易渡架。”武泽苍下令,“我们助车马渡河后,把渡架留给后来的行人。”
侍卫们立即行动起来。武泽苍也脱下外袍,亲自参与搬运木材。云彩姑姑见状急忙劝阻:“殿下万金之躯,怎能做这等粗活!”
武泽苍笑道:“云姑,如今没有什么殿下,只有同行伙伴。多一人出力,早一刻过河。”
众人见皇子亲自劳作,无不感动,干劲更足。不到一个时辰,简易渡架便搭建完成。队伍顺利渡河后,武泽苍果然让人在岸边立了块木牌,上书“渡河小心”四字。
继续前行不久,忽见前方路边聚集着一群人,似乎发生了什么事。
“殿下稍候,属下去看看。”林惊羽策马前去,片刻后返回,面色凝重,“是一群逃荒的百姓,有个老人晕倒了。”
武泽苍立即催马前去。只见路边瘫坐着一群衣衫褴褛的男女老少,个个面黄肌瘦,中间躺着一位白发老翁,已是气息奄奄。
“怎么回事?”武泽苍下马问道。
百姓见他们衣着不凡,纷纷跪地磕头:“贵人行行好,救救刘老汉吧!”
一个中年汉子哽咽道:“我们是北边逃难来的,家乡遭了旱灾,又加税赋,实在活不下去了...刘老汉三天没进食,刚才走着走着就...”
武泽苍心中一震,立即令云彩姑姑取来干粮和清水。小福子机灵地拿出随身携带的应急药囊,取出提神的药丸。
慢慢喂下些食物和药物后,老翁终于缓过气来,睁开浑浊的双眼,喃喃道:“多谢...多谢贵人...”
武泽苍让云彩姑姑多分些干粮给逃难的人群。百姓们感激涕零,磕头不止。
“你们从何处来?要往何处去?”武泽苍问那中年汉子。
汉子抹着眼泪道:“回贵人的话,我们是从涿州来的。今年大旱,颗粒无收,官府不但不减税,反而加征‘防突厥税’,说是要筹备军饷。实在交不出,衙役就抢粮抓人...只好向南逃,听说京城那边日子好过些...”
武泽苍心中怒火升腾。防突厥税?他在朝中从未听说有此税项!分明是地方官吏借机盘剥!
“沿途官府不管吗?”他强压怒气问。
汉子苦笑:“哪有什么官府管我们死活?逃难的一路多了去了,各地都赶我们走,说是怕我们闹事...”
正说着,远处忽然传来马蹄声。林惊羽立即警觉:“殿下,像是官差来了!”
果然,一队差役打扮的人马疾驰而来,见到这群逃难百姓,为首者立即呵斥:“又是你们这些流民!不是让你们往东去吗?怎么还在这里逗留!”
百姓们吓得瑟瑟发抖,那中年汉子忙跪下磕头:“差爷恕罪!我们这就走!这就走!”
差头瞥见武泽苍等人,见他们衣着不俗,语气稍缓:“诸位是过路的?这些流民没惊扰到诸位吧?”
武泽苍冷静回答:“没有。他们只是歇歇脚,很快就走。”他故意问,“这些百姓为何要往东去?”
差头哼了一声:“东边有朝廷设的流民安置点,他们该去那里。在这官道上聚集,成何体统!”
武泽苍心中怀疑。他在朝中从未听说设了什么流民安置点。正想再问,那差头却已不耐烦地驱赶流民:“快走快走!再磨蹭就把你们抓起来!”
流民们慌忙收拾破旧行囊,扶老携幼地向东而去。那中年汉子临走前偷偷对武泽苍说:“贵人千万别信什么安置点...我们前些日子去过,根本是骗人的,就是把流民集中起来做苦役...”说完匆匆离去。
武泽苍心中沉重,看着那些差役耀武扬威的模样,真想亮明身份严惩这些欺压百姓的胥吏。但想到自已如今的处境,只能强忍怒气。
队伍继续北上,沿途遇到的流民越来越多。有的是整个村庄集体逃亡,有的是一家老小艰难前行,甚至还有独行的孤儿,瘦骨嶙峋,眼神麻木。
“殿下,看那边!”小福子突然指着远处一片田野。
武泽苍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片本该丰收的田地竟然荒芜着,杂草丛生,几个破旧的稻草人歪斜地立在田间,显得格外凄凉。
“奇怪,”林惊羽皱眉,“这一带土地肥沃,为何荒芜至此?”
武泽苍下令前去查看。走近才发现,田间散落着一些破败的农具,甚至还有几具早已风化的牲畜尸骨。
“像是突然弃耕的。”一个曾是农家出身的侍卫查看后说,“看这情形,不像是慢慢荒废的。”
在田野边缘,他们发现了一个几乎被杂草淹没的村庄。村庄里房屋破败,杳无人烟,只有野狗在废墟间穿梭。
“进去看看。”武泽苍下马,小心地走进村庄。
村中景象令人心惊。许多房屋都有被破坏的痕迹,有的门窗被砸烂,有的墙壁上有刀砍箭射的印记。在一处较大的宅院前,他们甚至发现了几具已经白骨化的尸体!
“殿下小心!”林惊羽立即护在武泽苍身前,令侍卫们四处警戒。
武泽苍强忍震惊,仔细查看现场。从残留的痕迹看,这个村庄似乎是遭遇了袭击,而且是不久前发生的。
“不是土匪。”那个农家出身的侍卫肯定地说,“土匪抢劫不会这么...彻底。看这情形,像是军队所为。”
武泽苍心中一凛。军队袭击本国村庄?这怎么可能!
在村庄中央的打谷场上,他们发现了一块被踩进泥土中的木牌,上面隐约可见“抗税者诛”四个字。
一切顿时明了。这是官府对抗税百姓的镇压!
武泽苍只觉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他在朝堂上听到的永远是“四海升平,百姓安康”,何曾想过民间竟是如此惨状!
“殿下,这里不宜久留。”林惊羽低声道,“若是官府所为,恐怕还会有人来巡查。”
武泽苍沉重地点头,最后看了一眼这个被毁灭的村庄,转身离去。
心情沉重地行进了一段路,前方出现一个小茶棚。茶棚简陋,只有个老人守着个冒着热气的大茶壶。
“老丈,来几碗茶。”武泽苍下马,想在茶棚稍作休息,也顺便打听消息。
老人见来了客人,忙起身招待。看到武泽苍等人的装扮,眼中闪过一丝警惕。
“老丈不必担心,我们只是过路的客商。”武泽苍温和地说,故意隐瞒身份。
老人稍稍放松,斟上几碗粗茶:“客官们用茶。这天气转凉了,喝碗热茶暖暖身子。”
武泽苍接过茶碗,状似随意地问:“老丈,方才我们路过前面那个村子,怎么荒芜成那样?是遭了什么灾吗?”
老人脸色顿变,四下张望后压低声音:“客官莫打听那些...晦气。喝了茶快走吧,这一带不太平。”
武泽苍使个眼色,小福子立即会意,掏出一小块碎银放在桌上:“老丈放心,我们就是好奇问问。这银两算是茶钱。”
老人看着银子,犹豫片刻,终于低声道:“客官既是过路的,老汉就多说两句。那村子是三个月前没的...官府说他们抗税,其实是村民们实在交不出那么多税赋...”
老人告诉武泽苍,本地原本税赋就重,今年又逢旱灾,收成大减。但州府不但不减税,反而加征多种杂税,说是为边防筹备粮饷。
“村民们求减免,官府不允,反而派衙役强征。后来冲突起来,打伤了几个衙役...结果三天后,就来了一队官兵,说是剿匪...”老人声音颤抖,“那之后,村子就没了...”
武泽苍握紧茶碗,指节发白:“州府如此作为,朝廷就不管吗?”
老人苦笑:“朝廷?天高皇帝远哟!听说京城里的大官们整天争权夺利,哪管我们百姓死活?再说,州府报上去的肯定是‘平定匪乱’,说不定还能领赏呢!”
武?泽苍心中怒火翻腾,却只能强压下去。他现在无力改变这些,甚至自身难保。
离开茶棚后,队伍气氛凝重。每个人都沉默着,被方才的见闻所震撼。
傍晚时分,他们抵达一个小县城。县城城墙破败,守门的兵丁无精打采,对进出行人爱理不理。
武泽苍决定在城中歇脚,也想多了解当地情况。
找了一家客栈住下后,武泽苍让林惊羽带人去采购补给,自已则带着小福子在城中走走。
县城街道狭窄肮脏,两旁店铺大多关门歇业,行人稀少且面带愁容。偶尔有开门的店铺,货品也寥寥无几。
在一个街角,武泽苍看到几个衣衫褴褛的孩子正围着个垃圾堆翻找着什么。见他走近,孩子们一哄而散,只有一个瘦小的女孩因为动作慢被同伴落下,害怕地看着他。
武泽苍心中酸楚,从怀中掏出块饼子递过去:“拿去吃吧。”
女孩迟疑地看着他,不敢接饼。小福子机灵地说:“小妹妹别怕,我们不是坏人。”说着自己也掏出块饼子咬了一口。
女孩这才小心翼翼地接过饼子,狼吞虎咽起来,噎得直咳嗽。
武泽苍让小福子取水囊来,轻声问:“你家人呢?”
女孩喝着水,含糊地说:“爹被官府抓去修城墙了...娘病了,躺着起不来...”
武泽苍心中沉重,又拿出些铜钱:“拿去给娘请个郎中吧。”
女孩睁大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手中的铜钱,突然跪下磕了个头,转身跑走了。
回到客栈,武泽苍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他坐在窗前,望着窗外萧条的小城景象,思绪万千。
林惊羽采购回来,汇报情况:“殿下,城中粮价奇高,而且是陈年旧粮。新鲜蔬果几乎不见,肉食更是昂贵得惊人。百姓们大多以糠菜度日。”
云彩姑姑叹气道:“老奴刚才和客栈老板娘聊了聊,她说今年赋税比往年重了三成,许多人家连糠菜都吃不上了。”
小福子愤愤道:“奴才刚才看见县衙的人了,骑着高头大马,带着一群衙役,在街上横冲直撞,看到摊贩就收‘摊位税’,交不出的就直接抢东西!”
武泽苍沉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这一切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朝政腐败,官吏贪暴,民生凋敝...这个大武王朝,已经从根子上烂掉了。
“惊羽,”他突然问,“若是我们在和州减轻税赋,与民休息,会如何?”
林惊羽沉吟道:“殿下仁厚,自是百姓之福。但...朝廷那边恐怕会有麻烦。而且和州贫瘠,若再减税赋,王府用度恐怕...”
武泽苍摆手:“用度可以节省,百姓不能不管。”他眼中闪过决断的光芒,“既然父皇封我为安定王,我就该让封地真正安定下来。”
是夜,武泽苍难以入眠。他披衣起身,摊开纸笔,就着油灯开始书写。
云彩姑姑起夜见他房中灯亮,敲门进来:“殿下怎么还不休息?明日还要赶路呢。”
武泽苍抬头,眼中有着不同以往的神采:“云姑,我在想,到了和州后该做些什么。”
他指着纸上写下的几条: 一、清查田亩人口,厘清税赋底数 二、整肃吏治,严惩贪腐 三、鼓励垦荒,兴修水利 四、发展工贸,开辟财源 ...
云彩姑姑看着这些条陈,既欣慰又担忧:“殿下心系百姓是好事,但...但这些都是得罪人的事情啊!特别是整顿吏治,恐怕会触动很多人的利益...”
武泽苍坚定地说:“不得罪人,就救不了百姓。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不能畏首畏尾。”
他继续奋笔疾书,将一路所见所闻和思考都记录下来。这些鲜活的事例,比任何奏章都更有说服力。
窗外,秋风呼啸,仿佛无数冤魂在哭泣。武泽苍望着跳动的灯焰,仿佛看到了那些面黄肌瘦的农民,那些破败的村庄,那些无助的眼神...
“我会改变的。”他轻声自语,“也许不能改变整个王朝,但至少,在我的封地上,要让百姓能活下去。”
这一刻,武泽苍不再只是一个想要求生自保的穿越者,而是真正开始思考如何在这个世界有所作为。
路还很长,困难重重。但他已经找到了前进的方向和意义。
油灯渐暗,东方泛白。新的一天即将开始,而武泽苍的征程,也有了新的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