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琴酒那通如同行走于淬毒冰刃之上、充满了无声威胁与冰冷计算的电话截然不同,联系降谷零——他那个行走在阳光与阴影交界处、内心秉持着正义却又深陷痛苦挣扎的公安儿子——需要一套完全不同的策略和一种截然不同的心态。他不能再依赖那些游走于地下世界边缘的匿名渠道,那些充满了不确定性和被监听风险的方式,绝不可能让警惕性极高、受过专业反侦察训练的降谷零采信。他需要创造一个绝对“干净”、无法被任何一方技术手段追踪,并且能让他那聪明又敏感的儿子在震惊之余,愿意冷静下来倾听、并最终理解其苦衷的机会。
经过反复权衡和系统模拟,黑泽光选择了一种最为朴素、却也最可能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方式——实体信件传递。
这并非普通的邮寄,而是需要一场精心策划的、“面对面”却又无形的交接。他动用了系统赋予的SSS级伪装技术,不仅仅局限于面容的改变,更包括体型、步态、肌肉记忆乃至气息的完全模拟。他化身为一名东京街头再普通不过的邮递员,穿着略显陈旧的制服,戴着一顶压得很低的帽子,背上是一个塞满了无关紧要广告传单的邮包。他利用对城市监控系统的了解和自身超凡的感知,精准地计算出降谷零从警察厅下班后,前往其位于杯户町某处不为人知的安全屋的必经之路,以及他最可能经过的精确时间点。
那是一个寻常的黄昏,下班人流如织。降谷零(安室透)穿着米色的风衣,步履匆匆,眉头习惯性地微蹙着,脑海中或许还在回放着白天的案件卷宗或组织情报。他像一头敏捷的猎豹,即使在人群中也能保持极高的警觉。
就在他与几个行人擦肩而过,视线被遮挡的瞬间,黑泽光动了。他的动作快如鬼魅,却又协调自然,仿佛只是无意中的靠近。他没有去看降谷零,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角度、时机和人体视觉盲区的利用上。那封没有任何署名、使用特殊纤维制成、能够抵抗普通x光扫描和化学检测的信封,如同被风吹起的落叶,悄无声息地、精准地滑入了降谷零风衣外侧那个通常用来放手套或零钱的口袋里。整个过程甚至没有发生任何物理接触,依靠的是对空气动力学和人体运动轨迹的极致把握,如同最高明的魔术手法。
降谷零几乎是立刻察觉到了口袋中那微不可察的重量变化和异物感!公安警察的本能让他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右手下意识地按在了肋下的枪套上,紫灰色的瞳孔锐利如鹰隼,猛地扫视四周!他的大脑飞速运转,评估威胁等级,排查可能的面孔。然而,映入眼帘的只有行色匆匆的路人,那个“邮递员”的背影早已融入人群,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强压下立刻追击或检查的冲动,降谷零面不改色,保持着正常的步速,但体内的每一个感官都已提升到最高警戒状态。他绕了几个圈子,确认无人跟踪后,才如同真正的幽灵般,悄无声息地进入了那间经过严格反监听处理的安全屋。
门在身后锁死,他立刻将那封信封取出,放在特制的检测台上。他动用了安全屋内几乎所有的检测设备——检查是否有微型发射器、化学追踪剂、爆炸物、放射性物质……一系列繁琐而专业的流程后,确认信件本身没有任何物理陷阱。
他深吸一口气,戴上特制手套,在防窃听的密室中,用配置的特殊显影药水,小心翼翼地涂抹在看似空白的信纸上。字迹如同被唤醒的幽灵,缓缓浮现出来。内容极其简短,却使用了只有他们父子二人才懂的、源于黑泽谷(零幼时的名字)七岁生日那天,两人玩间谍游戏时共同约定的一套简单却有效的密码规则进行加密。这套密码,甚至连怜子和阵都不知道。
译解后的文字清晰地呈现在他眼前:
“谷,见字如面。
局势危殆,乌丸之眼悬于顶,朗姆之刃迫于喉,红方之疑积于胸。吾之存在,已为汝等之负累。
欲行金蝉脱壳之计,假死以遁。
需汝于‘事故’当日,牵制公安调查方向,模糊焦点,勿使深究。
此事关乎吾之生死,亦关乎阵与怜子之安宁。
若愿助我,三日后凌晨三时,老宅梧桐树下,有答。
父,光。”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降谷零的心上。他捏着信纸的手指因为极度用力而失去了血色,微微颤抖着。心中的震惊如同突如其来的海啸,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心理防线!假死?!父亲……父亲竟然被逼到了要走这一步棋的境地!
他并非没有预感。最近几次与父亲不欢而散的争吵,组织内部某些关于“清理”的隐晦风声,以及公安内部对黑泽安保越来越详细的调查档案,都指向了同一个结论——父亲所处的局面正在急速恶化。但他没想到,父亲会选择如此决绝、如此……惨烈的方式。
他立刻洞悉了这个计划背后那深沉的、令人心酸的用意——这绝非简单的自我保全或逃避。父亲是为了切断那根牵引着所有家人命运的、无比危险的线。是为了让乌丸莲耶失去明确的目标,让朗姆无从下手,让红方(包括他自己)的调查失去核心对象。是为了给他这个身处对立阵营、时刻面临立场撕裂的儿子,一个更清晰、更“干净”的执法环境;也是为了给大哥阵减少一个可能被攻击的弱点;更是为了让妹妹怜子,能够远离最直接的风暴中心。
理智如同冰冷的潮水,迅速淹没了最初的震惊。从公安警察的专业角度冷静分析,他不得不承认,在目前几乎无解的死局中,父亲的“假死脱身”,确实是打破僵局、为所有人争取喘息空间和未来转机的……最优解,甚至是唯一可行的解法。
然而,情感上,一阵尖锐而绵长的刺痛,却牢牢攫住了他的心脏。要让父亲“死”去,哪怕只是在官方记录和公众认知中,也让他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窒息和抗拒。这意味着一层重要的社会羁绊被强行斩断,意味着他降谷零将在内部档案中,成为一个“已故重大嫌疑犯”的儿子(即使保密,也会留下记录),意味着怜子……他几乎能想象到怜子得知噩耗后那悲痛欲绝的样子,这对他而言是一种近乎残忍的折磨。
但是,另一个更冷酷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如果父亲不这么做呢?继续留在明处,像一块散发着诱人香气的蛋糕,吸引着各方势力的觊觎和攻击。乌丸莲耶对“不老”秘密那病态的执着,朗姆无所不用其极的监视与试探,组织内部其他派系(如龙舌兰之流)的虎视眈眈,再加上公安和FbI那张正在不断收紧的调查网……任何一方在某个时刻突然发力,都可能将父亲彻底撕碎,甚至引发灾难性的连锁反应,将他们所有人都拖入更深的深渊,那将是真正的、无法挽回的毁灭。
接下来的三天,对降谷零而言,是职业生涯乃至人生中最漫长、最煎熬的内心挣扎期。他像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白天高效地处理着公安的本职工作,扮演着波本的角色在组织内周旋,晚上则将自己锁在安全屋内,调阅所有与黑泽安保、与父亲可能相关的卷宗,利用他卓越的推理能力和情报分析技能,反复推演父亲假死计划可能带来的各种正面与负面影响,评估其中的风险和漏洞。
他发现,如果计划能够完美执行,确实能起到“一石多鸟”的效果:红方对黑泽安保的调查会因核心人物的“死亡”而暂时陷入停滞或转向,组织的注意力也会被转移,这为父亲转入地下活动创造了绝佳条件。更重要的是,这能极大地降低怜子所面临的潜在风险,也能让他和大哥阵之间的“敌对”关系,因失去了父亲这个最直接的连接点而变得……至少在表面上,不那么尖锐。
第三天,凌晨。
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将整个城市浸染。降谷零换上了一身便于隐藏的深色便服,如同真正的夜行者,凭借着对城市监控系统和巡逻规律的熟悉,完美地避开了所有的电子眼和可能的路人,悄无声息地来到了他们曾经居住了多年、如今早已空置、等待出售的旧宅。
这里承载了他太多的童年和少年记忆,有温暖,也有后来的疏离。那棵在庭院中伫立了不知多少年的高大梧桐树,在微凉的夜风中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在低语着过往。
他没有开灯,借着远处街灯透进来的微弱光芒,在梧桐树下静静地站了十分钟。他的感官提升到极致,捕捉着周围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然而,四周一片死寂,除了风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车辆声,再无其他。父亲没有出现。
一丝失落和疑虑浮上心头。是计划有变?是父亲改变了主意?还是……这本身就是一个试探?或者,自己来晚了?
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开,心中五味杂陈之际,他的脚尖无意中触碰到了一个半埋在落叶下的、坚硬的物体。他身体一僵,立刻蹲下身,动作轻缓地拨开层层枯叶。一个巴掌大小、密封性极好的哑光黑色金属小盒,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已经等待了他很久。
他小心翼翼地拿起盒子,再次确认周围安全后,将其打开。
里面没有预想中的第二封信件,也没有任何电子设备。只有两样东西:一枚看似普通、市面上随处可见的黑色U盘,以及……一小包用透明塑料纸包裹着的、他小时候最爱吃,但父亲总以“添加剂太多,影响健康”为由而严格限制他食用的、某个特定牌子的水果糖。
降谷零的呼吸猛地一滞。
他伸出手,指尖有些颤抖地拿起那包水果糖。熟悉的包装,鲜艳的颜色,在朦胧的月光下显得有些不太真实。冰凉的糖块在包装纸内发出细微的摩擦声。而另一只手中,那枚U盘则散发着金属特有的冷硬质感。
这一刻,所有的疑虑、挣扎、痛苦,仿佛都被这包小小的水果糖击碎了。父亲记得!记得他所有细微的喜好,记得他们之间那些看似微不足道的过往,记得他作为一个“孩子”时的模样。父亲用这种无声的方式告诉他,这个看似冷酷决绝的假死计划,其最核心的出发点,依然是那份从未因时间、立场和争吵而改变过的、深沉而笨拙的父爱。这包糖,是安慰,是理解,也是对他即将承受的一切的补偿和歉意。
一股强烈的酸涩感猛地冲上鼻腔,视线瞬间变得模糊。降谷零用力眨了几下眼睛,将那不期而至的湿意逼退。他将那包糖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握着最后一点温暖。
回到绝对安全的安全屋,他立刻将U盘插入一台经过物理断网处理的专用电脑。里面存储的内容简洁而清晰:假死计划的初步时间窗口(与铃木财团近期一场备受瞩目的国际珠宝展览的安保工作高峰期重合),以及希望他配合的具体事项说明——在“事故”发生后的黄金调查期内,利用其公安的权限和影响力,巧妙地引导初期调查方向,强调现场因爆炸\/火灾等导致的混乱和关键证据毁损的“客观合理性”,并设法以“技术原因”或“流程优化”为借口,延迟或干扰鉴定部门对现场提取的“遗体”生物样本进行过于精细、尤其是与黑泽光已知dNA信息进行直接比对的核查流程。
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没有情感上的绑架或诉苦,只有清晰的操作指南和一份沉甸甸的、毫无保留的信任。父亲将一部分计划的成败,乃至他自己的生死,交到了他这个身为警察的儿子手中。
降谷零靠在冰冷的椅背上,仰起头,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脑海中闪过父亲温和的笑容,闪过兄妹几人幼时围坐在餐桌旁的画面,闪过他与父亲激烈争吵时对方那疲惫而无奈的眼神……最终,所有这些画面,都凝聚成了手中这枚U盘和那包水果糖的重量。
他坐直身体,脸上所有的挣扎和脆弱都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属于公安精英降谷零的冷静与决断。他熟练地操作电脑,将U盘内的所有数据彻底粉碎、覆盖、删除,不留任何痕迹。
然后,他剥开一颗水果糖,放入了口中。那熟悉的、过分甜腻的滋味在舌尖迅速化开,带着一股工业香精的味道,却也在这一瞬间,奇异地抚平了他心中最后的一丝彷徨。只是,那甜味的深处,终究缠绕着一缕无法忽视的苦涩。
他拿起经过多重加密的内部通讯电话,接通了他最得力的下属,风见裕也。
“风见,”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里的沉稳干练,听不出任何异常,“近期重点关注一下铃木财团那个国际珠宝展的安保预案和风险评估,我需要一份最详细的、包括所有潜在漏洞和应对措施的评估报告,越快越好。”
他略微停顿了一下,仿佛在思考,然后继续用一种讨论工作的平常语气说道:“另外,技术部门那边,关于……嗯,一些特殊情况下,现场物证的快速提取、保存和初步检测的新流程规范,我最近有一些新的想法,可能需要对现有流程进行一些微调。明天上班后,你来我办公室一趟,我们详细讨论一下。”
他没有明说任何一个字与父亲的计划相关,但他已经开始不动声色地、利用他的职权和资源,为即将到来的那场“意外”,铺设一条符合公安逻辑、却能暗中引导调查走向的轨道。
为了父亲的生命安全,为了这个支离破碎却又无法割舍的家能有一线未来的曙光,他,降谷零,最终决定踏入这场危险的、充满谎言的棋局之中,成为父亲那宏大而悲壮的假死计划里,属于“光明”与“秩序”这一侧的、沉默而关键的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