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午后,阳光带着一丝吝啬的暖意,勉强驱散着街头的寒意。黑泽光一手牵着安静的小怜,一手搭在小谷(黑泽谷\/零)略显单薄的肩膀上,三人走在通往商业街的路上。小怜怀里抱着她心爱的图画本,小谷则背着一个洗得发白的帆布书包,里面装着书本和文具。
“今天小谷考了年级第一,爸爸请你们喝热可可!”黑泽光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快而充满喜悦,尽管口袋里的钱包比他的笑容还要单薄。小谷在跳级后的第一次大考中就拔得头筹,这无疑给这个阴霾重重的家庭注入了一针强心剂。黑泽光看着身边这个眼神明亮、充满韧劲的儿子,心里满是骄傲和酸楚交织的复杂滋味。骄傲于他的优秀,酸楚于他能给予的奖励如此微薄。
“谢谢爸爸!”小谷仰起脸,深紫色的眼眸里闪烁着纯粹的开心。他珍惜每一次父亲的认可和微小的奖励。小怜也仰起小脸,对哥哥露出崇拜的笑容,小声说:“哥哥好厉害!”
就在他们路过一个相对开阔的小广场时,一阵清亮而富有戏剧张力的少女声音穿透了街头的嘈杂,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啊!命运!你这残酷的玩笑!为何要将我,这无辜的灵魂,抛入这无边的黑暗漩涡!”少女的声音带着夸张的悲怆,却又蕴含着一种奇异的感染力。
广场中央,稀疏的人群围成了一个小圈。圈内,一位如同洋娃娃般精致耀眼的少女,正旁若无人地进行着她的表演。她穿着略显复古的蕾丝边衬衫和长裙,浅金色的长发在阳光下流淌着蜂蜜般的光泽,白皙的脸庞因投入而微微泛红,一双灵动的大眼睛时而含泪,时而喷火,表情变化之丰富令人目不暇接。
正是藤峰有希子。
她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设定的情境中,时而双手捧心作痛苦状,时而又昂首挺胸,带着不屈的骄傲指向虚空:“不!我绝不屈服!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是万丈深渊,我也要撕开这谎言的帷幕,寻找属于我的光明!”
她的台词或许有些中二,肢体语言也略显浮夸,但那蓬勃的生命力、毫无保留的热情以及天生对舞台的掌控感,却像磁石一样牢牢吸引着路人的目光。不少人停下脚步,脸上带着善意的微笑,甚至有人轻轻鼓掌。
“是有希子姐姐!”小谷眼睛一亮,认出了这个经常和优作他们一起玩的朋友。他拉着父亲和妹妹靠近了些。
黑泽光也认出了这个活泼开朗的少女,上次“砸窗事件”中她安慰小怜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他带着孩子们站在人群外围观看。
小怜的目光,瞬间被有希子牢牢抓住了。她抱着图画本的小手微微收紧,清澈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场中央那个如同发光体般的姐姐。有希子每一个生动的表情,每一个充满力量的动作,每一句饱含情感(哪怕是夸张的)的台词,都像一颗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她小小的心湖里漾开一圈圈涟漪。她从未见过如此绚烂、如此自由地表达情感的方式。这与她安静的画画、拉琴截然不同,却同样充满了震撼人心的力量。
有希子显然也看到了他们。她的表演并未停止,反而更加投入,甚至即兴地朝着小怜的方向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眼神灵动地传递着鼓励。小怜下意识地往父亲身后缩了缩,小脸微红,但眼睛里的光芒却更亮了。
黑泽光看着女儿眼中那纯粹的好奇与向往,心中微暖。他正想对小怜说点什么,眼角的余光却猛地捕捉到广场边缘、一条狭窄阴暗的巷子口,一个极其熟悉却又让他心惊肉跳的身影一闪而过!
银白色的短发在昏暗的巷口如同冰冷的信号灯!
瘦削而紧绷的背影!
是黑泽阵!
黑泽光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这个时间,小阵不在家,也不跟着同学一起课外实践(他早就成了学校的“问题人物”),他出现在这种鱼龙混杂的商业街边缘的暗巷里做什么?上次“砸窗事件”时他身上带着的伤和那股血腥气,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入黑泽光的脑海。
“小谷!”黑泽光的声音瞬间变得急促而严肃,他一把将小怜的手塞进小谷手里,语速飞快,“照顾好妹妹!站在这里看表演,哪里都不要去!爸爸……马上回来!”他甚至来不及解释更多,也顾不上小谷眼中瞬间升起的疑惑和担忧,以及小怜被父亲突然的举动惊得有些茫然的眼神。
“爸爸?”小谷只来得及喊了一声。
但黑泽光的身影已经像离弦之箭,猛地挤出人群,朝着那条如同怪兽巨口般幽深的巷子冲了过去。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追上他!看看他到底在做什么!阻止他可能正在滑向的深渊!
巷子比他想象的更深、更暗,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垃圾的腐臭和……一种令人不安的铁锈腥气。黑泽光的心跳如擂鼓,放轻脚步,循着里面传来的隐约声响快速潜行。
转过一个堆满废弃木箱的拐角,眼前的景象让黑泽光浑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巷子的尽头,一个死胡同里,一场单方面的、残酷的围殴正在进行。
被围在中间的,正是他那瘦削的、只有十岁的儿子——黑泽阵!
但此刻的黑泽阵,却并非黑泽光预想中的“受害者”姿态。他背靠着冰冷的砖墙,脸上带着新鲜的淤青,嘴角渗着血丝,那双狼一样的绿眸里燃烧着疯狂而冰冷的火焰,没有丝毫恐惧,只有一种近乎野兽的凶狠和……一丝被逼入绝境的疯狂。他手里死死攥着几张皱巴巴的钞票,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而围着他的,是四五个明显比他大得多、流里流气的青年混混。他们脸上带着狞笑,眼神凶狠,手里赫然拿着明晃晃的砍刀和粗糙的铁棍!地上还散落着一些零钱和一个小混混掉落的钱包。
“妈的!银毛小鬼!敢抢到老子头上了?活腻歪了!”
“上次让你跑了,这次看你还往哪儿钻!把钱交出来!再让老子好好教教你规矩!”
“骨头还挺硬?给我打!打断他的爪子,看他还敢不敢偷!”
混混们叫嚣着,挥舞着手中的凶器,一步步逼近。一个混混猛地挥动手中的铁棍,带着风声狠狠砸向黑泽阵护着头的胳膊!
“砰!”一声闷响。
黑泽阵闷哼一声,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但他咬着牙,硬是没有倒下,反而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幼狼,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猛地一脚踹向离他最近一个混混的膝盖!动作又快又狠!
“嗷!”那混混猝不及防,痛呼着踉跄后退。
“草!还敢还手!”另一个混混见状,眼中凶光毕露,手中的砍刀毫不犹豫地朝着黑泽阵的肩膀斜劈而下!那寒光在昏暗的巷子里格外刺眼!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住手!!!”
一声撕心裂肺、饱含着无尽惊恐和愤怒的咆哮,如同炸雷般在巷子里响起!
黑泽光的身影如同疯魔般从拐角处冲出!他没有任何武器,没有任何格斗技巧,有的只是一个父亲保护孩子的本能!他眼中只有那把砍向儿子的刀!
他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没有时间思考,身体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速度,在砍刀落下的瞬间,猛地扑了过去,用自己的后背,死死地护住了蜷缩在墙角、满身是伤的黑泽阵!
“噗嗤——!”
刀刃撕裂衣物的声音清晰地响起,伴随着皮肉被割开的沉闷声响。
“呃啊——!”剧烈的疼痛如同电流般瞬间席卷了黑泽光的整个背部,让他眼前一黑,几乎晕厥过去。温热的液体迅速浸透了他单薄的外套。
“爸……?!”黑泽阵那双永远冰冷的绿色瞳孔,在看清扑在自己身上的人是谁的瞬间,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难以置信的震动!那是一种混合着惊愕、茫然和某种更深层次冲击的混乱情绪。他手里的钞票,无力地滑落在地。
“妈的!哪里来的老东西!找死!”持刀的混混显然没料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愣了一下,随即更加恼怒,抬脚就狠狠踹向黑泽光的腰侧!
“砰!”又是一记重击。
黑泽光痛得蜷缩起来,身体因为剧痛而剧烈颤抖,但他双臂却如同铁箍般,死死地将黑泽阵护在身下,用自己的身体为他构筑起一道血肉的屏障!更多的拳脚和棍棒如同雨点般落在他背上、肩膀上、头上。
“操!连他一起打!”
“打死这对狗父子!”
混混们被激怒了,下手更加狠辣。
黑泽光只觉得全身的骨头都在哀鸣,内脏仿佛被震得移了位,嘴里涌上一股腥甜。视线因为疼痛和挨打而模糊,耳朵嗡嗡作响。但他抱紧儿子的手臂,没有一丝一毫的放松。
“小阵……儿子……”在黑泽阵耳边,在混乱的打斗声和咒骂声中,黑泽光颤抖的、带着浓重血腥气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响起,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带着滚烫的温度和无法言喻的悲怆,狠狠砸进黑泽阵的耳膜,更砸进他冰封的心湖深处:
“是爸爸……对不起你……”
“是爸爸没用……赚不到钱……”
“还要你……铤而走险……”
“爸爸……对不起你……”
滚烫的、带着咸腥味的液体,一滴,一滴,落在黑泽阵冰冷的脸颊上。那不是他的血,是父亲痛苦和绝望的泪水!
这滚烫的泪水,这泣血的道歉,这用血肉之躯筑成的屏障,这不顾一切的拥抱……像一道撕裂苍穹的惊雷,又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烙印在黑泽阵那颗被冰霜包裹、早已习惯用暴戾和冷漠来武装的心脏上!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那双总是充满野性、警惕和冰冷疏离的绿色眼眸,此刻如同被投入巨石的冰湖,瞬间掀起了滔天的巨浪!瞳孔因为极致的震惊而剧烈收缩!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父亲那张因痛苦而扭曲、沾满汗水和血污、却依旧死死护着他的脸。那滚烫的泪水滴在脸上,带来的灼烧感比任何伤口都要痛楚百倍!
“爸……”一个破碎的、几乎不成调的单音节,从这个倔强如狼的少年喉咙里艰难地挤了出来。他冰封的世界,被这突如其来的、沉重到让他无法承受的父爱,硬生生凿开了一道巨大的裂缝!
巷子里的混乱还在继续。混混们的打骂声,黑泽光痛苦的闷哼,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黑泽阵的世界里,只剩下父亲那颤抖而绝望的道歉,那滚烫的泪水,那死死护住他的、承受着所有伤害的、并不宽阔却异常坚定的后背!
就在这时,巷口突然传来一声清亮而威严的怒喝:
“警察!住手!都给我住手!”
紧接着是急促的脚步声和警笛的呼啸声由远及近!
是工藤优作!他刚才在广场上敏锐地察觉到黑泽光神色不对地冲进小巷,又听到了里面隐约的打斗声和黑泽光那声撕心裂肺的“住手”,立刻意识到不妙,第一时间报警并指引警察赶了过来!
“条子来了!快跑!”混混们听到警笛声,如同惊弓之鸟,也顾不上再打,慌忙丢下棍棒砍刀,四散奔逃,瞬间消失在错综复杂的巷子里。
巷子里只剩下满地的狼藉,散落的钞票,断裂的棍棒,以及……紧紧抱在一起、浑身浴血的父子俩。
“爸爸!阵哥!”小谷焦急的呼喊声也由远及近,他安顿好小怜(拜托旁边一位认识的阿姨照看),也紧跟着警察冲了进来。当他看到巷子尽头那惨烈的一幕时,小小的身体猛地僵住,深紫色的眼眸瞬间被巨大的惊恐和担忧填满!
“爸爸!阵哥!”他嘶喊着冲了过去。
警察迅速上前,小心翼翼地检查伤情。黑泽光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背部那道刀伤狰狞地翻卷着皮肉,鲜血浸透了整个后背,身上布满了青紫的脚印和棍棒击打的痕迹,额角也在流血。但他环抱着黑泽阵的手臂,依旧固执地没有松开。
而黑泽阵,被父亲牢牢护在身下,虽然也挨了几下,但伤势远没有黑泽光严重。他脸上带着伤,嘴角流血,眼神却是一片前所未有的混乱和茫然。他呆呆地坐在冰冷的地上,任由警察将他从父亲怀里轻轻拉出来。他沾着血污和父亲泪水的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剧烈震颤的、死死盯着昏迷过去的父亲的绿色眼眸,暴露了他内心翻天覆地的风暴。
他看着父亲被警察小心地抬起,看着那血肉模糊的后背,看着父亲苍白如纸的脸……父亲那句“是爸爸没用赚不到钱,还要你铤而走险!爸爸对不起你……”如同魔咒般在他脑海里疯狂回响。
他第一次没有反抗警察的搀扶,像个失去灵魂的木偶,被小谷紧紧抓住胳膊,踉跄地跟在担架后面。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个为他挡下所有刀锋和棍棒的男人。
巷子外,阳光依旧吝啬。小怜被好心的阿姨抱着,看到浑身是血的父亲和哥哥被抬出来,吓得哇哇大哭。藤峰有希子也跑了过来,看到这一幕,惊得捂住了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担忧。
黑泽阵听着妹妹撕心裂肺的哭声,感受着小谷抓着他胳膊的、微微颤抖却异常用力的手,再看向担架上那个生死未卜的父亲……他冰冷坚硬的世界,第一次,因为一个名为“父亲”的男人不顾一切的守护和那滚烫的泪水,产生了无法修复的、深刻的裂痕。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沾着父亲鲜血的、微微颤抖的双手。那双曾经只为了掠夺和破坏而生的手,此刻却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的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