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场之上,死寂如墓。
阳光刺目,天空湛蓝得虚假,仿佛刚才那遮天蔽日的血云魔影、那令人窒息的化神威压,都只是一场集体幻觉。
然而,地面上挣扎呻吟、口鼻溢血的弟子,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尽的、若有若无的血腥怨毒气息,以及每个人脸上那凝固的惊骇与茫然,都在无声地诉说着刚才那一瞬间的真实与恐怖。
血魔宗主…那可是统御万里魔疆,凶名能令小儿止啼的巨擘老魔!其威压化身降临,足以轻易碾碎寻常元婴宗门!
然而…没了?
就被偏殿里老祖一句带着睡意的呵斥…“吵死了”…给…呵斥没了?
这已经不是神通法术的范畴,这更像是…言出法随?规则否定?
一种荒谬绝伦、却又令人战栗到骨髓深处的敬畏,如同冰冷的潮水,席卷了广场上每一个人的神魂。他们望着那扇依旧紧闭的殿门,眼神中的狂热与感激,开始掺杂进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窥见某种宇宙终极真理般的恐惧。
苏清语强行压下几乎要跳出喉咙的心脏,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疼痛让自己保持清醒。她比弟子们想得更多更深。老祖那般存在,或许早已超脱善恶喜怒,他的出手,或许并非为了庇护,而真的仅仅是…被打扰后的不悦?
这种认知,让她在无边的敬畏中,生出一丝更深的寒意与忧虑。依靠一位情绪莫测、动机不明的至高存在,真的…是宗门的幸事吗?
“肃静!”她深吸一口气,声音灌注灵力,强行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各堂长老,立刻救治受伤弟子!其余人,各归各位,加固戒备!大典…继续!”
她的命令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让呆滞的众人猛地回过神来。是啊,老祖还在殿中!无论刚才发生了什么,庆典必须继续!这是他们唯一能表达感激的方式!
弟子们强忍着恐惧和伤势,互相搀扶着站起,重新列队。乐声再次响起,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香烟重新点燃,烟气却显得有些散乱。
苏清语整理衣冠,再次面向偏殿,深深叩拜下去,声音无比虔诚,甚至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祈求:
“后世弟子苏清语,率天玄圣地全体门人,叩谢老祖护佑之恩!老祖神通无量,盖世无双!”
所有弟子齐刷刷再次跪倒,叩首,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激动与颤抖:“叩谢老祖护佑之恩!”
这一次,他们的叩拜更加用力,更加虔诚,也更加…恐惧。
偏殿内。
秦陌确实被彻底吵醒了。
外面的声浪、跪拜、感谢…并没有让他感到丝毫愉悦,反而那种持续的、带着强烈情绪的喧闹,让他空茫的心绪泛起一种陌生的、极其不适的烦躁。
尤其是刚才那股充满恶意和血腥的“吵闹”能量,虽然被他本能地“驱散”了,但残留的那种令人不快的“污秽”感,似乎还弥漫在空气里。
他很烦。
非常烦。
这种烦躁感,与他苏醒以来感受到的“茫然”和“空洞”截然不同,是一种更加主动的、负面的情绪波动。颅腔内那片空白似乎都因此而微微震动起来。
他不想听这些吵闹的声音,不想感受那些聚焦在他身上的、炽热又恐惧的情绪。他只想安静。
于是,在苏清语和所有弟子虔诚叩拜、感激之声达到顶峰的那一刻——
一股无形无质、却浩瀚如星海、冰冷如万古玄冰的意志,毫无征兆地从偏殿之中弥漫开来,瞬间笼罩了整个天玄圣地!
这不是威压,却比任何威压更令人绝望!
在这股意志之下,万物仿佛失去了色彩,声音被彻底吞噬,连流动的空气和闪烁的灵气光点都彻底凝固!
所有弟子保持着跪拜的姿势,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连思维都几乎被冻结,只剩下一种渺小如尘埃、面对整个宇宙般浩瀚漠然的极致敬畏与恐惧!
苏清语保持着叩首的姿势,浑身冰冷,连眼球都无法转动。她清晰地感觉到,那股意志中没有愤怒,没有杀意,甚至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种纯粹的、不容置疑的…
“安静。”
仿佛整个世界的规则都被修改,唯一被允许的状态,就是“寂静”。
时间似乎过去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
那股浩瀚的意志如同潮水般退去,来得突然,去得也毫无痕迹。
阳光依旧明媚,天空依旧湛蓝。
但整个天玄圣地,陷入了一种绝对的、死一样的寂静之中。
所有弟子瘫软在地,大口大口地喘息,如同离水的鱼,每个人脸上都毫无血色,眼中充满了劫后余生般的极致恐惧,却连一丝声音都不敢发出,只能用眼神疯狂交流着惊骇。
苏清语缓缓直起身,后背已被冷汗彻底浸透。她望着那扇殿门,心脏仍在疯狂擂动。
她明白了。
老祖…不喜喧闹。
极其不喜。
任何形式的喧闹,无论是敌人的威胁,还是信徒的感激。
任何的“吵闹”,都会引来那浩瀚意志的…“平息”。
庆典,无法再进行下去了。
她艰难地站起身,用极其轻微、几乎只有气流声的动作,示意所有弟子,悄无声息地、尽快地离开广场。
每个人都用平生最轻巧、最谨慎的动作,搀扶着伤者,如同躲避洪荒巨兽般,屏息凝神,蹑手蹑脚地退走,生怕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惊动殿内那不可名状的存在。
片刻之后,广场上空无一人,只剩下袅袅的香烟和摆放整齐的祭品,在无声地诉说着刚才的庆典。
偏殿内,秦陌感知到外面的“吵闹”终于彻底消失了。
那股烦躁感缓缓平复。
他再次闭上眼,将下巴搁在膝盖上,回归那片熟悉的、无尽的茫然与空洞之中。
只是这一次,那空洞的深处,似乎残留着一丝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
愠怒的涟漪。
圣地之外,更遥远的世界。
那些或明或暗窥探此地的神识,在血云降临又诡异消失的瞬间,便如同被烙铁烫到般,惊恐万状地缩了回去。
尤其是青岚宗内,通过特殊水镜术隐约看到部分景象的赵乾,脸色煞白,手中的玉杯跌碎在地都浑然不觉。
“一声呵斥…惊退血魔宗主投影…一念之间…镇压一宗之声…”
他声音干涩,充满了无尽的后怕与庆幸。
“传令!撤回落霞山脉所有暗哨!任何人不得再靠近天玄圣地万里之内!违令者,斩!”
他几乎可以肯定,那天玄圣地内的存在,绝非什么上古异宝,而是一个他们根本无法理解、无法想象的…活着的禁忌!
而血魔宗总坛深处,那声痛苦的闷哼与惊骇的低语,也被彻底封锁,不敢再有丝毫异动。
天玄圣地,仿佛成了一片被无形力场笼罩的绝对禁地。
外界因恐惧而沉默。
内部因敬畏而寂静。
唯有那复苏的灵脉,依旧在地底无声地奔腾咆哮,滋养着这片在极致寂静中,悄然蜕变的新生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