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倦那句“五个名额”,像一块沉重的冰,砸在林晚照心上,瞬间冻结了她因课题成功而生出的所有暖意。她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在暮色中的背影,只觉得晚风吹在脸上,带着刺骨的凉。五个。这意味着,包括沈倦在内,剩下的十八人中,只有四个席位可以争夺。她这个第十八名,希望何其渺茫。
回到家,奶奶正坐在沙发上,脚踝敷着药,神色倒是如常,看见她回来,还笑着招呼:“晚晚回来啦?别听你妈大惊小怪,就是扭了一下,过两天就好。”
母亲从厨房端出饭菜,脸上带着担忧:“你奶奶不肯去医院,就说歇歇就好。晚晚,你最近集训忙,要是太累……”
“我没事,妈。”林晚照打断母亲的话,走到奶奶身边坐下,轻轻摸了摸奶奶敷着草药的脚踝,“奶奶,疼不疼?”
“不疼不疼,”奶奶拉着她的手,布满皱纹的手温暖而干燥,眼神慈爱又通透,“倒是你,脸色怎么这么差?学习上遇到难处了?”
望着奶奶关切的眼神,林晚照鼻尖一酸,差点就要将那份沉重的压力倾诉出来。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奶奶年纪大了,她不想让老人家担心。她摇摇头,挤出一个笑容:“没有,就是有点累。奶奶你好好休息,我照顾你。”
这一刻,家庭的温暖与外部竞争的残酷形成鲜明对比。她珍惜这份温暖,也因此更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想要守护这份平凡幸福,就需要有足够的力量。而力量,来自于她必须跨越的每一个难关,包括眼前这座名为“五个名额”的大山。
第二天回到学校,集训队的气氛明显不同了。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声的硝烟味,每个人的眼神都多了几分警惕和锐利。李老师没有多余的废话,直接开始了针对省赛的超高强度训练,题目难度和知识深度再次提升,大量涉及大学物理甚至科研前沿的概念被引入,信息量密集得让人窒息。
林晚照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将所有的杂念——包括对名额的恐惧,对沈倦复杂难言的情绪——都强行压下。她像一台开足马力的机器,疯狂地汲取着知识,大脑高速运转,几乎能听到cpU过载般的嗡鸣。
“检测到宿主正承受极限学习压力,精神力接近临界值。建议启用‘心流体验卡’以维持高效状态。”系统冷静地提示。
“现在不用。”林晚照在脑海中拒绝。她知道“心流体验卡”的珍贵,必须留到最关键的时刻。她依靠着系统提供的精准解析和沈倦笔记里那些如同灯塔般的指引,咬牙硬扛。遇到实在无法理解的难题,她会标记下来,但不再像之前那样轻易去问沈倦。竞争的关系已经挑明,她不能再过度依赖他。
沈倦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变化。他依旧坐在前排,依旧高效得非人,但林晚照能感觉到,他偶尔看向她这边的目光,比以前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审视,仿佛在评估一个潜在的对手。这种感觉让她心里发涩,却又更加激发了她的斗志。
一次课间,林晚照正对着一道关于“拓扑绝缘体边界态”的抽象题目苦思冥想,感觉大脑像是生锈的齿轮,完全无法转动。她烦躁地放下笔,揉了揉太阳穴。
“这里,”旁边忽然传来沈倦的声音。他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手指点在她草稿纸上一处试图应用常规能带理论的地方,“拓扑体系,常规bloch定理不适用。考虑一下边界处的自旋-动量锁定,用SSh模型简化处理。”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林晚照眼前的迷雾。他居然主动过来提示她?在这样一个敏感的时刻?
林晚照愕然抬头,对上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那里面没有同情,没有鼓励,只有一种纯粹的、对于知识本身的严谨,以及……一丝几不可查的、类似于“你不该卡在这里”的意味。
他不是在帮她,他只是在纠正一个在他看来不该存在的错误思路。
但即便如此,林晚照的心跳还是不受控制地漏了一拍。她低下头,依言重新思考,果然找到了突破口。“……谢谢。”她声音干涩。
沈倦没再说什么,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整个过程短暂、平静,却在他们之间这紧绷的竞争关系上,划下了一道微妙又复杂的裂痕。
放学后,林晚照立刻赶回家照顾奶奶。她给奶奶换药、按摩,陪着说话,听着奶奶讲那些她小时候的趣事,或者一些充满生活智慧的朴素道理。奶奶似乎看出了她眉宇间藏不住的疲惫和压力,轻轻拍着她的手说:“晚晚啊,人这一辈子,就像走路,有上坡就有下坡,有晴天就有雨天。别怕难,一步一步走,总能走到头。也别把所有担子都压在自己身上,累了,就回家歇歇。”
奶奶的话语像温暖的泉水,缓缓流入林晚照干涸焦灼的心田,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她靠在奶奶身边,感受着老人家平稳的呼吸和温暖的体温,内心充满了被治愈的力量。她知道,无论外面的竞争多么残酷,家永远是她的充电站和最后的港湾。
周五,李老师宣布了最终选拔的形式——一场综合性的笔试加实验操作测试,定于下周二举行,成绩将直接决定五个省赛名额的归属。消息公布,集训队里最后一点温和的气氛也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凝滞的紧张。
周末,林晚照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进行最后的冲刺。她使用了系统奖励的“心流体验卡”,进入了极度专注的状态,将几个月来集训的内容系统地梳理、复盘,着重攻克自己的薄弱环节。母亲和父亲轮流给她送来水果和茶水,动作轻缓,生怕打扰她。奶奶虽然行动不便,也会时不时让母亲捎句话进来,或者让她出去走动几分钟,歇歇眼睛。
家庭的支撑,成了她最后冲刺阶段最坚实的后盾。
周日晚上,林晚照结束复习,感觉大脑像是被彻底掏空,但知识体系却前所未有的清晰。她走到客厅,发现父母和奶奶都还没睡,电视开着,却没人看,显然是在等她。
“复习完了?”母亲关切地问。
“嗯。”林晚照点点头,在奶奶身边坐下。
“尽力就好。”父亲言简意赅,眼神里是全然的信任。
奶奶拉着她的手,慈祥地笑着:“我们晚晚是最棒的。”
看着家人毫无保留的支持和信任,林晚照眼眶微热。她深吸一口气,将所有压力转化为决心。“我会的。”
周一,集训最后一天。主要是答疑和考前心理疏导。李老师看着底下十八张年轻却写满疲惫与紧张的脸,语气缓和了些:“能坚持到现在,你们已经是同龄人中的佼佼er。明天的考试,拿出你们的全部实力,无愧于心即可。”
下课铃响,大家默默收拾东西,气氛沉重。林晚照收拾好书包,看了一眼窗边的沈倦。他正准备离开,脚步却有些迟疑。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震动起来。他拿出来看了一眼屏幕,脸色瞬间沉了下去,那是一种林晚照熟悉的、混合着厌烦、冰冷和一丝压抑痛楚的神情。他没有接,直接挂断,将手机塞回口袋,周身的气压低得吓人。
他快步走出教室,背影带着一种近乎逃离的仓促。
林晚照的心跟着揪紧。是他父亲吗?在最终选拔的前一天……他父亲又要做什么?
她几乎能想象那通电话的内容,无外乎是施压、质疑,或者关于出国的最后通牒。在这种关键时刻,这样的干扰无异于一场酷刑。
她站在原地,内心挣扎。她知道自己不该跟上去,那是他的隐私,他的战场。可是,看着他那样独自离开,她做不到无动于衷。
最终,情感战胜了理智。她抓起书包,悄悄地跟了上去。
她没有跟得太近,只是远远地看着他并没有走向校门,而是拐向了教学楼后面那片僻静的小树林。他靠在一棵梧桐树下,微微仰着头,闭着眼睛,紧抿的唇线和紧绷的下颌泄露着他内心的波澜。
夕阳透过枝叶的缝隙,在他身上投下破碎的光斑,那身影孤独得令人窒息。
林晚照躲在树后,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疼。她看到他拿出手机,似乎飞快地回复了什么,然后用力地攥着手机,指节泛白。
她很想走出去,像之前那样,递上一颗糖,或者说一句“别在意”。但这一次,她感觉那道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鸿沟,因为那五个名额,因为这场迫近的、决定命运的考试,而变得更深了。任何安慰,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她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他,陪着他,在这片无人打扰的角落里,共同承受着这风暴来临前的窒息般的宁静。
过了许久,沈倦似乎平复了一些。他睁开眼,目光没有焦点地望着前方。然后,他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猛地转过头,视线锐利地射向林晚照藏身的方向。
林晚照吓得心脏骤停,下意识地缩回树后,屏住呼吸。
几秒钟后,并没有脚步声靠近。她小心翼翼地探头,发现沈倦已经站直了身体,正看着她的方向。隔着一小段距离和摇曳的树影,他的目光复杂难辨,有被打扰的不悦,有被她窥见狼狈的难堪,但似乎……还有一丝极淡的、类似于“果然是你”的无奈,以及一丝几不可查的……松动?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走过来。他就那样看了她几秒,然后,转身,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小树林。
林晚照靠在粗糙的树干上,感觉后背惊出了一层冷汗。他发现了她。他没有质问,没有驱赶,只是那样沉默地离开了。
这代表着什么?是默许了她的靠近?还是……已经无暇他顾?
第二天,就是最终选拔的笔试。
林晚照走进考场,找到自己的座位。她看到沈倦已经坐在了前排,侧脸依旧冷峻,看不出丝毫情绪的波澜,仿佛昨天小树林里那个近乎破碎的少年只是她的幻觉。
然而,就在考试铃声即将响起的前一刻,他忽然回过头,目光越过几个座位,精准地落在了林晚照身上。
那眼神很短暂,只有一瞬。
但林晚照却清晰地读懂了里面的含义。
不再是审视,不再是冰冷的提醒,也不是合作时的严谨。
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混合着孤注一掷的决绝,和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对她的……期待?
他什么也没说,转回了头。
监考老师开始分发试卷。
林晚照握紧了笔,感觉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有力地跳动着。
风暴,终于来临。
而他最后那个眼神,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心中激起了无尽的涟漪。
那是什么意思?
这场考试之后,他们之间,又会走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