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布多西南的戈壁滩上,狂风裹挟着砂砾,狠狠砸向嶙峋的岩石,发出仿若鬼哭狼嚎般“呜呜”的声响,似乎在为即将到来的隐秘行动隐匿踪迹。罗卜藏丹津一袭黑袍,胯下骏马不安地刨着蹄子,他却仿若未觉,稳稳勒住马缰,伫立在一处背风的高坡之后,鹰隼般的目光穿透层层砾石,牢牢锁定东南方向。
那儿,一条被无数马蹄与车轮反复碾压的土路,蜿蜒向远方,那是科布多与巴里坤往来的唯一通道。通道中段,扎尔格朗图的轮廓虽模糊难辨,可清军旗帜在风中烈烈舞动的模样,却依旧清晰可寻。罗卜藏丹津的思绪不由自主飘远,回想起往昔在噶尔丹王庭中的岁月。那时的他,作为噶尔丹亲封的王子,随侍在侧,参与诸多战事谋划,对噶尔丹逐鹿草原、称霸西北的野心,了然于心。也正是在噶尔丹的麾下,他磨砺了心智,积攒了领兵作战的经验,对这片土地的每一处山川、每一条路径,都铭刻于心。
“将军,探马回来了!”身后亲兵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是生怕惊飞了戈壁中的沙雀。罗卜藏丹津猛地回过神,转身,见两名骑手猫着腰,策马疾驰而来。他们翻身下马时,动作极轻,连马鞍都未曾碰出一丝声响,而后迅速跪地,气息急促地禀报道:“启禀将军,扎尔格朗图守军足有三千,大多是刚从内地换防而来的新兵。虽说人数不少,可防备极为松懈,哨探只敢在土路两侧半里之内来回巡逻;另探得胤禩、胤祥仍在科布多城内,科布多、巴里坤的清军主力正分批朝着哈密方向调动,两地之间的巡逻频次虽高,却都只是沿着土路行进,戈壁深处鲜有人涉足探查!”
罗卜藏丹津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指尖下意识地在沙地上轻轻敲击,眼中寒光一闪,旋即抬手,将马鞭重重抽在地面,激起的沙尘瞬间被狂风卷走。“好!胤禩、胤祥被困在科布多,主力又往哈密调,天助我也!传令下去,五千骑兵即刻分为三队——左队随阿古拉,沿着西侧戈壁的沟壑悄悄绕行,负责清理沿途可能出现的零星清军暗哨;右队由巴图带领,从东侧枯井群穿插而过,提前抵达扎尔格朗图以北的黑石山潜伏;我亲自率领中军,取道中路戈壁深处。明日黎明之前,三队务必在黑石山成功汇合!”
“将军,”副将阿古拉忍不住上前一步,眉头紧皱,声音里满是担忧与犹豫,“扎尔格朗图守军多达三千,虽说防备松懈,可那毕竟是清军至关重要的战略要地。咱们仅有五千人马,若是仅仅潜伏,一旦被发现,恐怕插翅也难脱身;况且戈壁夜间行路,岔路错综复杂,稍有差池就会迷失方向,到时候不仅截断不了通道,反倒会把行踪暴露无遗……”
“怕什么!”罗卜藏丹津粗暴地打断他,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与决绝,“我要的绝非‘强攻’,而是‘暗守’!那些新兵都是从内地来的,对这戈壁地形全然陌生,如同睁眼瞎。咱们悄无声息地摸到黑石山,借助山石的掩护潜伏起来。他们发现不了咱们,咱们却能将整条土路尽收眼底。但凡瞧见清军粮车或者援兵路过,就从山上迅猛冲下去袭扰,打了就跑,绝不恋战;等把这条路搅得鸡飞狗跳,科布多没了巴里坤的补给,不出十日,自然会不攻自破!”
他俯身捡起一块棱角锋利的石子,用尽全身力气,掷向东南方向的土路。石子在砾石上蹦跳着,一路滚远。“再者,扎尔格朗图背后的戈壁滩广袤无垠,咱们自小在草原驰骋、在戈壁闯荡,对这儿的每一口枯井、每一道沟壑,都了如指掌。就算胤禩、胤祥察觉到异常,从哈密调兵来救援,咱们也能凭借对地形的熟悉,来去自如,让他们连咱们的影子都摸不着!想当年,噶尔丹大汗在时,面对清军重重围困,都能数次突出重围,靠的就是对这片土地的熟悉,咱们身为他的旧部,难道还比不上先辈?”
阿古拉听了这话,心中豁然开朗,连忙躬身行礼,说道:“将军英明!末将这就去传令,让士兵们卸下厚重的铠甲,只携带弯刀、弓箭和三日的干粮,马蹄全都裹上麻布,入夜之后轻装出发,保证不发出半点声响!”
罗卜藏丹津微微点头,目光再度投向扎尔格朗图的方向,脑海中浮现出噶尔丹临终前的嘱托:“夺回属于咱们的土地,恢复往日的荣耀。”他暗暗发誓,此番定要成功截断清军的联系,为自己正名,也为了完成噶尔丹未竟的霸业。只要掐断这根“连接线”,科布多与巴里坤便会沦为两座孤立无援的孤城,到那时,策妄阿拉布坦大汗再从西边挥师出兵,定能一举撕开清军的西北防线,拿下大片疆土,重现噶尔丹时期的辉煌。
入夜后,科布多西南的戈壁彻底陷入死寂,唯有风卷砂砾的“簌簌”声,在旷野中悠悠回荡。五千准噶尔骑兵仿若暗夜幽灵,熄灭了火把,隐没在夜色里,沿着既定路线,悄然前行。马蹄踏在砾石上,几不可闻;士兵们牙关紧咬,连呼吸都刻意放得极轻,小心翼翼地朝着黑石山靠近,仿若一群正在靠近猎物的野狼,等待着给予对手致命一击的最佳时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