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裹挟着极北的寒意,尚未在身后完全消散,陈天纵携明月心刚抵达北境阴阳阁的秘密据点,甚至未及仔细安置,盛京方面的消息便已如同附骨之疽,紧随而至。
“阁主!盛京八百里加急,陛下……陛下的旨意到了!”灰隼捧着一卷明黄绸缎,脸色凝重地快步走入。那绸缎并非之前那种带着龙纹威压的正式圣旨,更像是宫廷内侍传话用的手谕,但其内容,却让在场所有人瞬间色变。
手谕上的字迹不再是冰冷的朱砂,反而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近乎温和的笔触:
「陈爱卿钧鉴:闻卿于陨星谷勘破迷障,得证域境,实乃帝国之幸,武道之幸。朕心甚慰。此前种种,皆因小人蒙蔽,致使忠良受屈,朕心实愧。今特旨,加封爱卿为‘镇北王’,世袭罔替,统辖北境三州军政,开府建牙,位同亲王。望卿念及旧情,体恤朕心,为帝国镇守北疆,扬我国威。钦此。」
镇北王!
世袭罔替!
统辖北境三州军政!
位同亲王!
每一个词,都代表着帝国臣子所能企及的权力巅峰!这已不是简单的安抚,而是近乎裂土封王的极致荣宠!与之前在陨星谷被迫立誓、承诺下罪己诏的屈辱姿态,形成了荒谬而刺眼的对比。
据点内一片寂静。刚刚被安顿下来、脸色依旧苍白的明月心蹙起了秀眉;躺在里间养伤的赵铁山似乎也被惊动,发出沉闷的咳声;灰隼等一众阴阳阁核心成员,则是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与深深的疑虑。
“陛下……这是转了性子?”一名成员忍不住低声嘀咕,随即被灰隼严厉的眼神制止。
灰隼看向陈天纵,沉声道:“阁主,此乃糖衣炮弹,绝不可接!北境三州看似广阔,实则与黑狼部接壤,战事频发,民生凋敝,乃是一块烫手山芋。陛下将此重任突然交予阁主,一来可将您束缚在北境,远离帝国权力中心盛京;二来,可借黑狼部之手消耗您的力量;三来,若您接下,便是默认了与皇室和解,之前种种便成了‘误会’,陛下那罪己诏自然也可寻由搪塞过去。更甚者,一旦您成为镇北王,便是帝国体制内的一员,届时陛下再以君臣大义、国家法度相压,诸多手段便有了名目!”
灰隼的分析鞭辟入里,将皇帝那看似慷慨的封赏之下隐藏的层层杀机,剖析得淋漓尽致。
明月心也轻声开口,声音虽弱,却带着冰雪般的清醒:“天纵,帝王心术,重在平衡与掌控。他绝不会真心赋予你如此巨大的权柄。这王位,是枷锁,亦是靶子。”
陈天纵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他拿起那卷明黄手谕,指尖在其上轻轻拂过,感受着那绸缎的柔滑与字里行间透出的、刻意压抑的算计。
他忽然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淡淡的嘲讽与看透一切的漠然。
“陛下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他放下手谕,目光平静地看向灰隼,“以王位为牢笼,以疆土为战场,想将我困死、耗死在北境这盘棋上。”
他顿了顿,语气转冷:“可惜,他算错了一点。”
“我陈天纵所求,从来不是一方诸侯之权,不是世代罔替之荣。”
“我要的,是这天下再无冤屈,是这武道再无桎梏,是这人心……再无枷锁!”
“一个镇北王,就想让我俯首称臣,熄了心中之火?未免……太瞧不起人了。”
他负手走到窗边,望着窗外北境荒凉却广阔的天空。
“回复陛下。”
他的声音清晰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志,仿佛不是在拒绝一份天大的恩赏,而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哦,不对,”他自嘲地笑了笑,修正道,“臣,性喜山水,不慕荣利。陨星谷一战,心力交瘁,神魂受损,恐难当镇守北境之重任。且臣之道,在于‘唯心’,在于探索天地至理,而非权势争斗。陛下厚爱,臣心领之,然王爵之封,实不敢受。唯愿寻一清净之地,闭关潜修,梳理所得,望陛下成全。”
理由冠冕堂皇,姿态放得极低。
心力交瘁,神魂受损——解释了为何不接受繁重职务。
性喜山水,不慕荣利——标榜了自身淡泊。
唯心之道,探索至理——点明了志向高远,不屑权位。
将一个“不受封、不揽权、只求清修”的隐士形象,塑造得无可挑剔。既全了皇帝的颜面,又干净利落地斩断了对方试图用权位捆绑的企图。
灰隼眼睛一亮,立刻领会:“属下明白!这就去草拟回奏,必以最谦卑恳切之辞,将阁主之意上达天听!”
陈天纵微微颔首,补充道:“另外,将我这番‘婉拒王爵,只求清修’的态度,也‘不经意’地透露出去。让这天下人都知道,我陈天纵,无意权柄,只问本心。”
他要借此,进一步塑造自身超然的形象,将皇帝的“封赏”变成衬托他淡泊名利的背景板。同时,也是向那些仍在观望的势力表明态度——他不会借助朝廷权位来扩张势力,他的道路,独立而纯粹。
“是!”灰隼肃然应命,转身匆匆而去。
明月心走到陈天纵身边,与他一同望向窗外,轻声道:“你这一拒,怕是更要让他寝食难安了。”
一个不贪恋权位的强者,往往比一个追逐权力的强者,更让人忌惮。因为他的行为难以预测,他的弱点难以捕捉。
陈天纵握住她的手,感受着那逐渐回升的温度,眼神深邃。
“他若安分,尚可苟延残喘。”
“若仍执迷不悟……”
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掌控命运的绝对自信:
“那这镇北王的位子,换个人坐坐,也未尝不可。”
婉拒,是表态。
更是警告。
皇帝若懂,便该知道,有些界限,不可再越。
若不懂……
那便只能用他新得的这域境之力,好好教一教他,什么叫做……此路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