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壁的冲天大火,烧了整整一日一夜,方才在冬日的细雨中渐渐熄灭。江面上漂浮的焦黑残骸与肿胀尸体,无声地诉说着这场决定天下走势的大战是何等惨烈。空气里弥漫着挥之不去的焦糊味与血腥气,连冰冷的雨水都无法彻底洗刷。
江北岸,曹军陆寨亦在关羽、张飞如同狂涛怒浪般的猛攻下土崩瓦解。失去了水军掩护,陆上兵马虽众,却军心已溃,加之主将曹操下落不明,各部将领只能各自为战,且战且退,抛下无数辎重粮草,向着北方的云梦泽方向狼狈溃逃。
雨水落在林凡的脸上,冰冷刺骨。他站在竟陵城头,身上并未披甲,只是一袭青衫,目光越过雨幕,仿佛能看见那片已成焦土的战场和正在发生的、漫山遍野的溃退与追杀。胜利的消息早已传来,城中军民奔走相告,欢呼雀跃,但他心中却无多少喜悦,只有一种巨石落地后的疲惫,以及更深沉的思虑。
“军师,”徐庶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带着一丝振奋,“赤壁大捷!曹操水师尽丧,陆寨已破,正往华容道方向溃退!周瑜与刘备联军正在全力追击!”
林凡点了点头,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战果如何?我军伤亡情况?”
“曹军死伤惨重,具体数目难以统计,被焚、溺毙者不计其数,投降被俘者亦以万计。缴获军械、粮草、战船(残骸)无数。”徐庶语速很快,“我军方面,江东水军损失不小,但主力尚存。刘备军陆战伤亡相对较轻。高顺将军已被安全接应回城,伤势虽重,但吴伯说性命无碍,只是需要长时间静养。只是……‘暗羽’和‘影刃’为了营救,折损了七名好手。”
听到高顺无恙,林凡紧绷的心弦稍稍一松,但随即又被那牺牲的数字刺痛。他沉默片刻,道:“厚待烈士家属,他们的名字,要刻在英烈碑最前面。”
“是。”徐庶应下,随即又道,“军师,曹操败走,正是我军扩大战果,收复失地,甚至……”他顿了顿,声音压低,“趁势北上的良机啊!”
林凡缓缓摇头,目光依旧望着北方:“北上?元直,你看这雨。”
徐庶一愣,不解其意。
“曹操虽败,然其麾下核心将领,如张辽、徐晃、许褚等,皆已护其突围。北地精锐,虎豹骑、青州兵骨干尚存。此时北上,直撄其锋,即便能胜,亦是惨胜。更何况,”林凡转过身,看着徐庶,“周瑜和刘备,会坐视我们独吞胜利果实,甚至威胁中原吗?”
徐庶顿时语塞。
林凡走到墙垛边,手指划过冰凉的雉堞:“赤壁之火,烧掉的不只是曹操的战船,更是烧出了一个全新的局面。曹操势衰,短期内无力南顾。但周瑜经此一役,威望更盛,其志岂仅在保全江东?刘备蛰伏已久,此番露出爪牙,又有关、张万人敌,诸葛亮多智近妖,其势已成,岂会甘居人下?”
他深吸一口带着雨腥味的冷气:“如今之势,看似我方大胜,实则如履薄冰。一步踏错,前门驱虎,后门进狼。”
“那军师之意是?”徐庶虚心求教。
“巩固根本,静观其变。”林凡吐出八个字,眼神锐利,“传令下去,竟陵、新野一线,转入全面防御,加紧修复城防,消化俘获,整训士卒。同时,以我的名义,向周瑜和刘备发出贺信,言辞要恳切,将破曹首功归于周都督,次功归于刘皇叔,我等只需‘略尽绵薄之力’。”
他要示弱,要藏锋。让周瑜和刘备去争,去抢那追击曹操、收复失地的“风头”。
“另外,”林凡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让墨衡动用所有‘暗羽’渠道,严密监控曹操溃退路线,尤其是……华容道。”
云梦泽,华容道。
这里并非什么康庄大道,而是一片泥泞不堪、沼泽遍布的险峻小路。冬日冰冷的雨水让道路变得更加湿滑难行,溃退的曹军丢盔弃甲,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泞中挣扎,士气低落到了极点。伤病员的哀嚎声、落伍者的哭喊声、以及军官无力的呵斥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凄惨的败军图。
曹操在张辽、许褚等心腹将领的拼死护卫下,早已弃了车驾,换乘战马,但即便如此,在这泥泞小道上亦是举步维艰。他此刻狼狈万分,锦袍被荆棘划破,沾满泥浆,头盔也不知丢到了何处,花白的头发散乱地贴在额前,脸上混杂着雨水、泥点和尚未干涸的血迹。他那双曾经睥睨天下的眼睛,此刻布满了血丝,充满了挫败、愤怒与一种劫后余生的惊悸。
“咳咳……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让他几乎从马背上栽下来,旁边的许褚连忙伸手扶住。
“丞相!保重身体啊!”张辽浑身浴血,甲胄上满是刀痕,声音嘶哑地劝道。
曹操摆了摆手,喘着粗气,望向身后那如同长蛇般、在泥泞中艰难蠕动的败军,又看了看前方似乎永无尽头的险路,一股英雄末路的悲凉涌上心头。他想起出征时的意气风发,想起横槊赋诗的豪情,想起那连环战船上的盛宴……一切,都如同镜花水月,被那一把东风,烧得干干净净!
“若奉孝(郭嘉)在此,孤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曹操仰天悲呼,声音凄怆,在这雨雾弥漫的沼泽地上空回荡,闻者无不心酸。
然而,命运的捉弄并未结束。
就在曹军残部精疲力尽,以为暂时摆脱追兵,得以喘息之际,前方道路一侧的丘陵林中,突然响起一声梆子响!
紧接着,箭如飞蝗,从两侧山林中倾泻而下!同时,一支约千人的伏兵呐喊着冲杀出来,堵住了去路!看旗号,竟是关羽率领的刘备军精锐!
“关云长在此!曹贼休走!”关羽一马当先,青龙偃月刀在阴沉的天空下划出冷冽的寒光,直取中军的曹操!
曹军本就已是惊弓之鸟,猝然遇伏,顿时大乱!
“保护丞相!”张辽、徐晃、许褚等将目眦欲裂,奋起余勇,率亲兵死死挡住关羽的猛攻。
一时间,华容道上,杀声再起,泥浆与鲜血飞溅,惨烈程度丝毫不亚于赤壁江面。
曹操在亲兵护卫下,仓惶寻路逃窜,身边将领不断倒下,追兵的喊杀声越来越近。就在他几乎绝望之际,一名熟悉地形的老军向导,指出了一条更为隐蔽、但也更加难行的采樵小径。
“走这里!”曹操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在张辽、许褚等数十骑的死命护卫下,脱离主道,钻入了那条几乎被荆棘藤蔓完全覆盖的小路。
关羽挥军掩杀,斩获颇丰,俘获了大量曹军将领和士卒,但终究未能擒获曹操本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其消失在茫茫山林沼泽之中。
赤壁,江东军大营。
虽然取得了空前大胜,但周瑜的脸上却并无多少酣畅淋漓的喜悦。他站在临时搭建的了望台上,看着士卒们清理战场,收拢缴获,眉头微蹙。
“都督,此战我军虽胜,然折损亦是不小,尤其是战船,被焚毁近半。”吕蒙汇报着初步统计的损失,语气沉重,“缴获虽多,但多为曹军遗弃的陆战军械,于我水军用处不大。”
周瑜“嗯”了一声,目光投向西北方向:“刘备军动向如何?”
“关羽在华容道设伏,虽未擒获曹操,但斩获极多,俘获曹军将领数十员。张飞亦率部攻占了数处江北要隘。刘备本人,已率主力进驻江陵(南郡治所)!”吕蒙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满。江陵乃是荆州重镇,控扼长江,地理位置极其重要,如今却被刘备捷足先登!
周瑜眼中寒光一闪。他岂能不知刘备的打算?借赤壁胜势,抢占荆州地盘,扩充实力!好一个刘玄德,好一个诸葛孔明!动作倒是快得很!
“林凡那边呢?”周瑜又问。
“竟陵方向毫无动静,只是发来了贺信,言词极为谦恭,将首功全推于都督。”鲁肃在一旁答道,他脸上带着一丝宽慰,似乎对林凡的“识趣”颇为满意。
周瑜冷笑一声:“谦恭?他林凡若是真谦恭,就不会有今日之势!此人最是奸猾,此刻按兵不动,无非是想坐山观虎斗,看我与刘备相争,他好从中渔利!”
他心中一股郁气难平。赤壁之火,是他周瑜一手主导,江东儿郎流血牺牲,最终最大的好处,却似乎要落到刘备和林凡头上!这让他如何甘心?
“传令全军,加紧休整,清点战果!同时,以本督名义,行文刘备,言江陵乃至南郡,乃荆州故地,理应由朝廷(指许都的汉廷,此时为曹操控制,但周瑜以此为由)委派官员治理,或由荆州牧(指刘表继承人,此时为刘琦)管辖,请其暂时代管,勿要擅自任命官吏,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周瑜语气强硬。他绝不能容忍刘备轻易吞下南郡这块肥肉!
“那……林凡那边?”吕蒙问道。
“暂且不必理会。”周瑜摆了摆手,“一个藏头露尾的鼠辈,待我解决了刘备,再收拾他不迟!”
然而,他话音刚落,一名亲兵匆匆来报:“都督,营外有林凡使者求见,言有要事相商,关乎……荆州归属与未来格局。”
周瑜眉头一挑,林凡的使者?在这个敏感的时候?
“带他进来。”
竟陵,军师府密室。
油灯下,林凡正在听取墨衡的汇报。
“……曹操已侥幸逃脱,经由华容小道,往南郡北部方向遁去,身边仅剩数十骑,狼狈不堪。关羽未能擒获,但俘获了大量曹军将校。刘备军已抢占江陵,周瑜对此极为不满,已发文书斥责。”
“嗯。”林凡点了点头,这些都在他预料之中。“我们的人,安排得如何?”
“按照军师吩咐,部分‘暗羽’已混入被刘备俘获的曹军降卒之中,另有部分,已携带重金,秘密前往南郡、江夏各地,接触那些对刘备或周瑜心怀不满的荆州本土士族、豪强。”墨衡低声道,“尤其是……蔡瑁、张允的族人和旧部。”
林凡眼中闪过一丝冷芒。蔡瑁、张允被曹操所杀,其家族在荆州势力盘根错节,对曹操恨之入骨,但同样,对趁势而入的刘备和周瑜,也未必有多少好感。这是一股可以借用的力量。
“很好。”林凡沉声道,“告诉那些人,我林凡,无意独占荆州,所求者,不过是一处安身立命之所,保境安民而已。无论是刘备还是周瑜,若其行事过于霸道,侵害荆州士民利益,我竟陵,便是他们的后盾。”
他要在刘备和周瑜之间,埋下猜疑的种子,扶持荆州本土势力,为自己争取更大的生存空间和话语权。赤壁之战结束了,但新一轮的博弈,才刚刚开始。
“另外,”林凡看向墨衡,语气凝重,“有一件更重要的事,需要你亲自去办。”
“军师请吩咐。”
“想办法,找到庞统庞士元,代表我,表达仰慕之意。”林凡缓缓道,“告诉他,卧龙虽得其主,然凤雏之才,岂能久居人下?若他日有意,竟陵随时虚席以待。”
墨衡心中一震,军师这是要……挖诸葛亮的墙角?!
“属下……明白!”
林凡走到窗边,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一弯冷月从云层缝隙中露出,清辉洒落。
“东风借来了,大火也烧过了。”他低声自语,“接下来,该看看这烧剩下的残局里,谁能捡到最多的宝贝,又能……砌起多高的墙了。”
夜色中,他的目光深邃如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