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子日,黎明前最深的黑暗笼罩着长江。江面上雾气氤氲,将两岸连绵的营火与旌旗都模糊成了影影绰绰的光团。风,不知在何时,已然悄无声息地停了,天地间陷入一种令人心悸的死寂。
赤壁江东水寨,无数战船如同蛰伏的巨兽,在黑暗中沉默地调整着阵型。周瑜一身亮银甲胄,外罩猩红披风,屹立在旗舰楼船的船头,任凭冰凉的露水打湿了他的眉发。他手中紧握着一枚温润的玉佩,目光如炬,穿透迷雾,死死盯着西北方向那如同乌云压顶般的曹军水寨。
没有风。
一丝风都没有。
约定的时辰将至,可江面上依旧平静得如同镜面。
旗舰周围,吕蒙、甘宁(已从豫章秘密潜回)、韩当、周泰等一众江东悍将,皆已披挂整齐,肃然而立。没有人说话,只有战船木板轻微的吱呀声和江水拍打船舷的哗啦声,衬托得这黎明前的等待愈发漫长而煎熬。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瞥向中军船楼上那面观测风向的锦幡,那幡角纹丝不动,如同凝固。
一股无形的焦躁,开始在将领们心中蔓延。若东风不至,所有的谋划,所有的准备,都将成为一场可笑的自杀式冲锋!
周瑜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有紧抿的唇线和微微泛白的指节,泄露了他内心远非表面那般平静。他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每一次搏动都像是在叩问着那个他不敢深思的问题:诸葛孔明,你算得准吗?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等待几乎要达到顶点时——
那面沉寂的锦幡,幡角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周瑜的瞳孔骤然收缩!
紧接着,又是一下!
随即,仿佛积蓄了许久的力量终于爆发,幡角开始明显地飘动起来,起初是迟疑的,试探的,随即变得越来越有力,越来越急促——是东南风!凛冽而潮湿的东南风,如同挣脱了束缚的巨龙,开始沿着江面呼啸而来!
风来了!
“风!是东南风!!”了望塔上的哨兵带着哭腔的狂喜嘶吼,瞬间点燃了整个江东水寨!
周瑜猛地深吸一口气,那带着江水腥气和胜利预兆的风灌入肺腑,让他因紧张而有些僵硬的身体瞬间充满了力量。他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猛地拔出腰间佩剑,直指江北,声音如同撕裂夜幕的惊雷:
“全军——进攻!!”
几乎在东南风起的同时,江北曹军水寨。
曹操昨夜与众将饮宴至深夜,庆祝“连环战船”大功告成,畅想着明日便可踏平江东,此刻尚在熟睡之中。连日来的西北风让他对庞统的“妙计”深信不疑,加之战船连环后确实平稳了许多,北军将士晕船症状大减,他更是志得意满,放松了警惕。
巡夜的士卒抱着长戟,在平稳如陆地的连环船上打着哈欠,对这突如其来的风向转变并未立刻警觉。直到——
“火!江上有火船!!”凄厉的警报声划破了黎明的宁静!
只见东南方向江面上,数十艘艨艟快船,船头堆满浸透了火油的柴草,正借着猛烈的东南风,如同一条条狂暴的火龙,以惊人的速度直扑曹军水寨而来!为首一船,船头立着一员老将,须发皆张,正是诈降的黄盖!
“放箭!快放箭!拦住它们!”曹军哨塔上的军官声嘶力竭地吼叫。
零星的箭矢射向火船,却如同投入火海的雨滴,瞬间便被吞噬。风助火势,火借风威,那些火船几乎是以不可阻挡之势,狠狠地撞入了曹军外围由荆州降卒驾驶的、尚未完全连环的战船之中!
“轰!!!”
冲天的烈焰瞬间爆起!被点燃的战船成了最好的引火物,火舌疯狂舔舐着相邻的船只。干燥的船板、帆索、以及船上囤积的粮草军械,在东南风的鼓吹下,成为了最完美的燃料!
混乱,在顷刻间爆发!
“走水了!快跑啊!”
“船被连锁了!解不开!解不开啊!”
曹军士卒从睡梦中惊醒,映入眼帘的便是漫天火光和如同无头苍蝇般四处奔逃的同袍。那些被铁环牢牢锁在一起的巨大战船,此刻成为了无法挣脱的死亡囚笼!一船着火,数船乃至数十船皆被波及,火势蔓延的速度快得令人绝望!
哭喊声、惨叫声、船只燃烧的爆裂声、以及江东水军震天的喊杀声,交织成了一曲地狱的乐章。
曹操被亲兵慌乱地叫醒,披衣冲出大帐,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末日般的景象!整个水寨已然化作一片火海,冲天的火光将黎明前的天空映照得如同白昼!他的连环巨舰,在烈火中扭曲、断裂、沉没,上面的士兵如同下饺子般跳入冰冷的江水中,却又被后续冲来的江东战船无情射杀或撞沉。
“中计矣!!”曹操只觉眼前一黑,一股腥甜涌上喉头,险些栽倒在地。贾诩、程昱等人连忙扶住他。
“丞相!快走!水寨已不可守!速登小船撤离!”张辽、徐晃等将领浑身烟火之色,焦急地护卫在侧。
曹操望着那片他苦心经营、寄予厚望的水寨在火海中化为乌有,心如刀绞,他知道,这场仗,他已经一败涂地!
就在赤壁主战场火光冲天、杀声震地之时,位于曹军陆寨边缘、靠近竟陵方向的一处偏僻营垒,却相对“平静”。
这里关押着包括高顺在内的一部分被俘的荆北军重要将领。营垒守军原本就不多,赤壁火起,主寨方向大乱,大部分守军都被抽调前去救火或抵御趁火打劫的江东军,此地防御更是变得极为空虚。
几名穿着曹军号衣、却动作矫健的人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解决了营门处两名心不在焉的哨兵,潜入了营内。为首的,正是“暗羽”的一名资深头领,代号“坤地”。
根据内线提供的情报,他们直奔营地角落一处守卫相对森严的木笼。笼内,一个高大的身影靠坐在栅栏边,虽然浑身伤痕,甲胄破碎,但腰背依旧挺直,正是高顺。他闭着眼睛,仿佛对外界的喧嚣充耳不闻。
“高将军!”“坤地”压低声音,用特制的工具迅速撬开牢笼铁锁。
高顺猛地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锐利,但看到对方手中的“暗羽”信物和熟悉的荆北口音,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
“军师派我们来救你!快走!”
“坤地”和另一名“暗羽”队员架起高顺,另外几人则迅速解决掉闻声赶来的零星曹兵。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冲出营垒后门时,一队约二三十人的曹军巡哨恰好路过,为首的军侯看到营内情况,立刻大喝:“什么人?!站住!”
“坤地”脸色一沉,知道无法善了。
“带将军先走!我们断后!”他低喝一声,与另外三名“影刃”队员毫不犹豫地返身,扑向那队曹军巡哨,用身体和兵刃挡住了狭窄的通道。
高顺看着那几名决绝的背影,牙关紧咬,在两名“暗羽”的搀扶下,踉跄着冲出了营垒,消失在黎明前最后的黑暗与远处火光的交织阴影之中。
身后,传来了短促而激烈的兵刃碰撞声和濒死的惨嚎。
天色渐明,但赤壁江面的火光与浓烟依旧遮蔽了天空。江面上,尽是燃烧的残骸、漂浮的尸体和挣扎求生的落水者。江东水军的小型战船如同狼群,在火场外围游弋,追杀着任何试图组织抵抗或逃离的曹军。
周瑜的旗舰在火海中谨慎穿行,他指挥着军队扩大战果,清剿残敌。大局已定,但他脸上并无多少喜色,反而带着一丝疲惫。这一把火,烧掉了曹操南下的野心,也烧掉了江东无数的钱粮物资,更让他对那个能“借”来东风的对手,产生了更深的忌惮。
一艘快艇靠拢旗舰,带来了夏口方面的消息:刘备军主力已趁势渡过汉水,对江北岸的曹军陆寨发起了猛攻,关羽、张飞皆奋勇当先,曹军陆寨亦已动摇。
“告诉刘皇叔,我军将继续肃清江面残敌,陆上之战,便有劳玄德公了。”周瑜淡淡吩咐道。他知道,经此一役,刘备这颗棋子,恐怕再难轻易掌控了。
而在竟陵城头,林凡接到了“暗羽”拼死传回的讯息——“高顺将军已救出,正往竟陵方向转移,然追兵甚急,‘坤地’及三名‘影刃’队员……殉职。”
林凡握着那份染血的短笺,望着东南方那映红天际的火光,久久不语。胜利的喜悦被兄弟殒命的悲痛冲淡。他赢了这一局,逼退了曹操,重创了周瑜,但代价,同样惨重。
“厚葬烈士,抚恤家小。”他的声音沙哑,“全力接应高顺,绝不能让他再落入敌手!”
他转身,目光投向北方。曹操虽败,但根基未损,元气犹存。经此一役,天下格局已然剧变。一个元气大伤的曹操,一个锋芒毕露的周瑜,一个趁势崛起的刘备……还有他林凡,这个原本只想偏安一隅的“重生者”,已被彻底推到了这乱世舞台的中央。
接下来的路,该如何走?
赤壁的熊熊烈火,映照着他深邃而复杂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