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慢!”张角抬手打断他的高谈阔论,“请问沙门,白马寺受十方供养,可曾替河内郡农户代缴一文赋税?可能让疫病之下的司隶百姓起死回生?”
他话锋尖锐起来,“我听闻今年瘟疫,白马寺也圆寂不少僧人。若佛连日夜供奉自己的弟子都渡不了,又如何能渡这茫茫众生?”
安世高正色道,“沙门圆寂并非死去,乃是功德圆满,往生佛国净土。须知生死不过是从现在世去往未来世。”
张角闻言,不由轻笑,“既然如此,为何瘟疫来时,贵寺又急急延请诸多医者入寺诊治?”
他突然抄起桌上的镇纸,就往安世高面门砸去。老和尚见势不妙,急忙往后闪避,却见张角握着镇纸稳稳停在半空,并没有再往自己这边砸来。
“张明府,你这是何意?!”安世高面露愠色。
“安沙门,既然说圆寂是往生佛国,为何你会躲避,不愿去那未来世?此非自欺欺人,又是何物?”
被张角轻描淡写地嘲讽,安世高面上也有些挂不住,辩解道,“贫道现在世尚未了结,并不适合就此前往未来世。况且,生命并非终结,亦将依据业力在六道中延续。”
张角轻轻将镇纸放在纸上,嘴角抽动,讥诮一笑,“我听闻佛教有言,今世杀鸡来世为鸡,今世杀猪来世为猪,若要来世为人,岂非只有杀人?”
安世高听到张角最后这句反问,脸色骤变,手中佛珠啪嗒一声落在案上。
“明府此言差矣!”他急忙俯身拾起佛珠,指尖微微发颤,“杀生业报岂可如此曲解?佛法戒杀,正是要断绝这般恶业轮回。持戒修善,广积功德,方得人身…”
“既然如此,”张角截住他的话头,“安沙门昨日食肉时,可曾想过因你口腹之欲,有屠户来世要被打入畜生道?这岂不是与度人戒杀之训自相矛盾?”
老僧一时语塞,额角渗出细汗。他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业报轮回,玄奥难测,不可妄加揣度。况且贫道未来之时,那屠户同样也杀猪宰牛……”
“好一个玄奥难测。”张角拂袖起身,走到窗前,“好一个同样杀猪宰牛!沙门既知杀生有业报,可昨日宴上,那些肉食莫非不曾入沙门之口?!”
“本官敢问沙门,那些终日劳作的百姓,可有余力研习这玄奥之理?他们但求温饱,何来闲暇参悟轮回?”
他转身凝视安世高,“我曲阳百姓不信轮回,也不修来世,只因我让他们安居乐业。这实实在在的安乐,与沙门那虚无缥缈的极乐世界,孰轻孰重?”
安世高默然垂首,佛珠在指间越捻越急,却寻不出片语可辩。
堂中陷入长久的寂静,唯有窗外民夫修沟渠的号子声,隐隐穿过院墙传来。
良久,安世高抬起眼帘,目光复杂地望向张角,
“阿弥陀佛。明府可知,佛门有‘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之训?我佛慈悲,蝼蚁飞蛾之命尚且不忍加害,如何会因一己之欲连累他人。”
张角双手按在桌面上,声如洪钟,“佛门既称慈悲!为何疫病横行之时,只见沙门延医问药,闭寺自守,任百姓自生自灭?!”
他伸手指向窗外,“而我曲阳医者与道门弟子,深入疫区,为百姓诊治祈禳。”
“佛曰慈悲,可道言太平--不在呵护蝼蚁飞蛾,而是救济眼前这万千生民。”
张角越说声音越大,快要把房梁掀起,“要填平这世间的沟壑,铲除人间的不平!让耕者有其田,织者有其裳,让天下百姓皆得安居乐业!”
张角有些气愤,将“耕者有其田”的口号都喊了出来,差点把太平道都给露了。
话说出口顿时觉得失言,他强行平复心绪。
一阵风从窗口涌入,吹动着案上写着偈子的留侯纸,哗哗啦啦地落在安世高心中。
安世高望着眼前的张角,在他身上似乎看到了自己修行半生都未曾触及的愿力,那是扎根红尘的百姓生民之愿。
他双手合十,深深一礼,“阿弥陀佛,贫道受教了。”
见安世高态度恭敬,张角语气渐缓,
“沙门莫要介怀。昔年老子西出函谷,化胡传佛,本就是一段殊途同归的佳话。紫气东来三万里,佛道本是一家人。”
《老子化胡经》成书于西晋惠帝时期,但在佛教传入之时,道教就有“老子化胡说”,至于佛教说释迦牟尼比老子早出生五百年,我只能说呵呵。
西汉哀帝元寿元年(公元前2年),大月氏使者伊存向博士弟子景卢口授《浮屠经》,就是在这个时间点,都还没有佛经问世。
而现存最古老的印度文字是阿育王时期的婆罗米文,产生于公元前3世纪,若老子真的化胡,时间也扣得上。
至于老子出函谷的时候,印度连文字都没有,佛经全靠祭司口耳相相传,通俗一点,佛教当时就是口嗨教,想怎么吹就怎么吹。
张角亲手为老僧续上茶,温言说道,“方才一时激愤,实因想起瘟疫之时,白马寺闭门拒诊的旧事。万千百姓在寺外哀告无门,此情此景,至今思之犹觉痛心。”
茶烟袅袅升起,张角眉宇间的怨愤之情也曚昽了不少,“本官方才所言,并非针对安沙门。”
“佛教只知叫人放下,而我张某信奉道教,偏要替人拿下。世间百姓若有困苦不平,我辈自当为他们排忧解难、铲除不公!”
他盯着安世高,目光如炬,“让百姓吃苦认命,寄望来生,请恕我张某人做不到--若是今生尚且活不好,谈何来世!此等说辞,简直可笑至极!”
“这天下百姓,无论信佛奉道,也无论汉民胡人,都该安居乐业,得享太平。老者有所养,幼者有所教,耕者有其田,织者有其裳。如此太平盛世,方不负你我济世初心。”
安世高凝视茶杯之上袅袅升腾的热气,心中有了想法。
三杯茶喝过,张梁没有再给安世高倒茶,反倒是给自己续了一杯。
安世高将杯中茶一饮而尽,合十告辞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