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仿佛在那一刻静止了。
只剩下淅沥的雨声，敲打着书店的屋檐，落在他们相拥的周围，形成一道朦胧的隔离带。街上模糊的车灯，远处霓虹的晕影，都成了无关紧要的背景板。
沈聿修的拥抱很用力，手臂像铁箍一样紧紧环住她，湿透的工装紧贴着她的薄衫，冰冷的湿意和滚烫的体温矛盾地交织在一起，传递着他身体无法抑制的颤抖。他将脸埋在她颈窝，呼吸灼热而急促，一遍又一遍地，用沙哑不堪的声音重复着那三个字：
“对不起……对不起……”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最深处挤压出来，带着血腥气和十年沉积的锈迹。
苏晚完全僵住了。
大脑一片空白。感官却变得异常敏锐。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心脏隔着胸腔传来的、失序而猛烈的撞击；能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混合着机油与清冷金属的气息，此刻被雨水浸泡，更添了几分凛冽；能听到他声音里那几乎破碎的哽咽，那是她从未在冷静自持的沈聿修身上听到过的脆弱。
十年。
整整十年。
她以为自己早已筑起了铜墙铁壁，可以将关于他的一切隔绝在外。她努力变得强大，变得忙碌，用事业和距离填充生活的每一个缝隙，仿佛这样就能证明，没有他沈聿修，她苏晚依然可以活得很好。
可这个突如其来的、蛮横的拥抱，却像一颗精准的子弹，瞬间击碎了她所有辛苦维持的伪装。那冰冷的雨水，那滚烫的体温，那颤抖的道歉，汇成一股无法抗拒的洪流，冲垮了她心底那道看似坚固的堤坝。
委屈。
排山倒海的委屈。
不是因为十年独自打拼的艰辛，不是因为职场上的明枪暗箭，甚至不是因为母亲离世时独自承受的悲痛。而是因为，当年那个她倾注了全部真心去喜欢的少年，连一个像样的告别都吝于给予，就那样轻易地、彻底地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了。
她曾经在无数个深夜反复诘问自己，是不是她不够好？是不是她成了他奔向锦绣前程的拖累？那些不被回应的信件，那些石沉大海的消息，都成了无声的否定，一点点磨蚀着她的自信和对感情的信任。
而现在，这个“罪魁祸首”就在眼前，用着一种她从未想象过的狼狈和痛苦，抱着她，说着“对不起”。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迅速模糊了视线，和脸上的雨水混在一起，滚烫灼人。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原本垂在身侧的手，指尖蜷缩，深深掐进了掌心。
“放开。”她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低哑，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努力维持着最后的冷静。
沈聿修身体一僵，手臂的力道却没有丝毫放松，反而收得更紧，仿佛怕一松手，她就会像幻影一样消失。“不……”他像个固执的孩子，将脸埋得更深，声音闷哑，“苏晚……我搞砸了……我知道……我都知道……”
“你知道什么？！”苏晚猛地抬起头，泪水和雨水在她脸上纵横交错，那双清亮的眼睛此刻盈满了水光，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愤怒和伤痛，直直地瞪着他，“你知道我这十年是怎么过的吗？你知道当我需要有人告诉我‘没关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时候，你在哪里吗？！你知道我看着妈妈的手表一天天慢下来，却无能为力的时候，我有多希望……多希望……”
她哽住了，后面的话再也说不下去，只是用力地推搡着他的胸膛，试图挣脱这个让她防线崩溃的怀抱。“放开我！沈聿修！你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她的捶打对于他来说并不算重，但那每一拳都像是砸在他的心上，比任何物理的疼痛都更让他难以承受。他任由她发泄，手臂依旧固执地圈着她，只是将拥抱的力度从禁锢变成了一种更深沉的、带着悔恨的依靠。
“没用……我知道没用……”他喃喃着，抬起头，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滑落，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痛楚和赤诚，“我不求你原谅……苏晚……我不敢求……我只是……只是不能再看着你就这样走掉……不能再什么都不说……”
他的目光紧紧锁着她，那双总是沉静如古井的眼眸，此刻翻涌着惊涛骇浪，里面盛满了她从未见过的、赤裸裸的悔恨与……一种她不敢深究的情感。
“十年……我每一天都在后悔……”他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带着血，“后悔当年的自以为是，后悔那该死的沉默……我修了无数块表，能校准最微小的误差，却把自己的人生……把我们……修得一团糟……”
苏晚挣扎的力道渐渐弱了下来。她看着他，看着这个她爱过、怨过、试图忘记的男人，此刻褪去了所有冷静自持的外壳，在她面前展现出最 raw、最不堪一击的一面。他眼中的痛苦是如此真实，如此深切，让她积郁了十年的怨恨，竟找不到继续宣泄的着力点。
她累了。
真的累了。
十年的故作坚强，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她不再挣扎，只是任由自己靠在他同样湿透的、却莫名让她感到一丝熟悉的怀抱里，无声地流着泪。雨水冰冷，他的怀抱却残留着一丝可悲的温暖。
感觉到她的软化，沈聿修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又酸又麻。他小心翼翼地，用指腹拭去她脸上的泪水和雨水，动作轻柔得仿佛在触碰一件易碎的珍宝。
“对不起……”他再次低语，声音里带着无尽的疲惫和一丝卑微的希冀，“给我一个机会……苏晚……不求你立刻原谅，只求……只求你别再把我彻底推开……让我……弥补一点点……好吗？”
他的指尖带着薄茧，划过她脸颊的皮肤，引起一阵细微的战栗。苏晚闭上眼，长长的睫毛被泪水濡湿，黏在一起。她没有说话。
书店温暖的灯光从玻璃窗内透出来，勾勒着檐下相拥的两人湿透的轮廓。雨还在下，没有停歇的意思。
在这个狼狈不堪的雨夜，隔阂了十年的时光仿佛被强行撕开了一道口子。往日的怨怼与此刻复杂难言的心疼交织在一起，未来依旧迷雾重重。
但有些东西，确实不一样了。
那座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名为“过去”的冰山，在这个拥抱和这场痛哭中，终于，裂开了第一道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