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笔的痕迹隐藏在墙壁的污垢与水渍中,像一个被随意抹上的、无意义的斑点。李琟蜷缩在角落,将最后一点残存的意识,都凝聚在听觉——或者说,是那种超越听觉的、对脉冲信号的感知上。
滴…滴…滴…滴…
规律,稳定,如同机械的表针,刻录着这片死寂空间中另一种形式的时间。
他在等待。等待某种变化,哪怕只是脉冲节奏上一丝一毫的紊乱,或者……彻底消失。后者带来的恐惧,或许比前者更甚。消失,可能意味着终结,意味着墙那边的“存在”已被抹去。
时间在极致的专注下变得粘稠而缓慢。饥饿和干渴如同背景辐射,持续不断地侵蚀着他,但那股由脉冲信号和刚刚冒险行为所激发出的精神亢奋,暂时压制了肉体的哀鸣。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太阳穴处的血管,在随着那无声的节奏微微搏动。
一分钟。五分钟。或许更久。
没有任何变化。
脉冲依旧固执地重复着它单调的宣言。
失望开始像冰冷的雨水,一点点渗入他刚刚燃起的心火。是他的回应太隐晦,没有被发现?还是他的解读完全错误,那脉冲根本与墙后是否存在生命无关?
又或者……对方看到了,但无法回应?或者……不愿回应?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这徒劳的守望,意识再次被生理的痛苦拖向深渊时——
变了!
不是脉冲的节奏。是……强度?
那透过骨骼传递而来的、极其微弱的嗡鸣感,似乎……增强了一丝?
非常非常细微,如同将音量旋钮转动了微不足道的一格,若非他全神贯注,几乎无法察觉。
李琟的呼吸骤然停止!他猛地绷紧了身体,所有的感官细胞都像被投入冰水般瞬间激活!
不是幻觉!
他强迫自己冷静,仔细感知。是的,脉冲的节奏没有丝毫改变,依旧是那该死的、一成不变的滴答声,但信号的“强度”或者说“清晰度”,确实提升了。仿佛那边的“源”,将功率稍稍调大了一点。
这是一个回应!
一个沉默的、非语言的,却无比清晰的回应!
对方接收到了他的菱形标记!对方理解了他的意思!对方在用这种方式告诉他——“我听到了你的回应!”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巨大激动和更深刻战栗的情绪,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李琟。他感到眼眶一阵酸涩,几乎要落下泪来,又被他强行逼了回去。在这里,任何情绪的失控都是致命的。
他成功了。在这绝对的黑暗与隔绝中,他完成了第一次跨越障碍的、双向的确认。
墙的那边,有一个“存在”。一个能发送电子信号,并能感知到他极其原始回应的“存在”。
是阿芳吗?还是别的什么人?他不知道,此刻这甚至不再是最重要的问题。最重要的是,连接建立了。沉默的共鸣,在这堵冰冷的水泥墙两侧,微弱地,却真实地产生了。
他需要巩固这个连接。他需要传递更多的信息。
但如何传递?脉冲的节奏无法改变,他也没有办法发送复杂的信号。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个埋藏点的土堆。油纸包里,肉干和草茎都已所剩无几。电池和电线是更关键的资源,不能轻易浪费在重复的确认上。
他必须用更精炼的方式。
他回忆着脉冲的节奏。稳定的短脉冲。如果……如果他能干扰这个节奏呢?哪怕只有一瞬间?
一个念头闪过。打火机。
打火机的电弧,会产生一个瞬间的、强烈的电磁脉冲吗?他不知道,他不是工程师。但这可能是他唯一能制造的、足够强烈的“噪音”。
风险巨大。电弧的光芒和可能发出的轻微爆裂声,在黑暗中无异于引爆一颗闪光弹。而且,能否对那未知的信号产生干扰,完全是未知数。
但他必须尝试。
他再次进入漫长的等待,寻找着那个稍纵即逝的安全窗口。身体的虚弱感因为刚才的激动而更加明显,眩晕如同黑色的潮水,一次次试图将他淹没。他含着最后一小段草茎,榨取着它最后的提神效果。
时机终于来了。一阵由远及近的、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似乎是换班的守卫遇到了点麻烦,在低声交谈)吸引了走廊里可能的注意力。几乎同时,李琟感觉到窥视孔后的目光,出现了片刻的、被外界动静牵引的偏移。
就是现在!
他猛地掏出打火机,拇指用力划过滚轮!
“咔嚓!”
一声轻微的脆响!
一小簇耀眼的、蓝黄色的火苗,在绝对的黑暗中骤然爆开!光芒瞬间刺痛了他早已适应黑暗的双眼,将他蜷缩的身影和周围污秽的墙壁映照得如同曝光过度的相片!
几乎在火苗亮起的同一瞬间,李琟将它对准内侧墙壁的方向,然后立刻松开拇指,熄灭了它!
整个过程不超过半秒钟!
光芒熄灭,黑暗以更沉重的姿态重新压下,视网膜上残留着灼热的光斑。
李琟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炸开。他屏住呼吸,全身的感官都凝聚在那种对脉冲信号的感知上。
会有效吗?
一秒。两秒。
滴…滴…滴…滴…
脉冲……依旧。
没有变化?失败了?
就在绝望再次攫住他的喉咙时——
脉冲,停顿了。
不是消失。是极其短暂、几乎难以察觉的……一次停顿?或者说,是一次节奏的“打嗝”?
就在那簇火苗亮起又熄灭后的第三秒左右,那稳定如同钟摆的滴答声,似乎漏掉了一拍?或者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微微“推”开了一下?
非常非常短暂,短暂到李琟几乎以为又是自己的幻觉。
但紧接着,脉冲恢复了。依旧是那稳定的、令人安心的(或者说令人焦虑的)节奏。
滴…滴…滴…滴…
然而,李琟清晰地感觉到,在那次短暂的“异常”之后,脉冲的强度,似乎又提升了一点点!比刚才更加清晰,更加稳定地传入他的感知!
成功了!
对方不仅接收到了他之前粉笔的标记,此刻,更接收到了他这次冒险制造的电磁“噪音”!并且,再次用增强信号的方式,给予了回应!
这是一种默契!一种在绝对困境中,由两个(或更多)被隔绝的灵魂,凭借有限的手段和无限的意志,艰难建立起来的、无声的默契!
李琟瘫倒在冰冷的地上,汗水如同瀑布般涌出,瞬间浸透了他破旧的衣衫。巨大的疲惫和同样巨大的兴奋交织在一起,让他浑身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他知道了。
他不再是一个人在战斗。
在这堵墙的后面,有一个(或多个)意识,在与他一齐跳动,一齐感知,一齐在这片绝望的深渊里,试图凿穿黑暗。
他将打火机紧紧攥在汗湿的掌心,感受着那金属外壳上残留的、一丝微弱的热量。
口中的草茎,早已失去了所有味道。
但他仿佛能尝到,那脉冲信号中,传来的、一丝微弱的……同样属于人类的、不屈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