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鹤年从翰林院出来,天色灰暗,一如他沉重的心情。
小雨淅淅沥沥,听在耳中,惹得他郁闷不安。
沉思中的他没有听见女子踏步而来的声音,直至浅粉色的衣裙进入视野,程鹤年抬头对上了程宝珠含笑的杏眼。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派人提前知会一声,我好来接你。”程鹤年眸色被惊喜填满,语气轻快。
程宝珠举着一把油纸伞,头上簪了几根蝴蝶发钗,白玉水滴耳坠轻轻摇晃,她俏皮的眨了眨眼睛,“不告诉你是为了给你一个惊喜。”
程鹤年从程宝珠手里接过伞,手掌相触之间,摸到了一片冰凉。
“你在这儿站了多久,手怎么这么凉?”程鹤年将程宝珠的手牵起带到唇边,轻轻呵一口气,手指不住摩挲。
“没多久,不打紧的,自生了元元后,我经常身体寒凉。我都习惯了。”
程鹤年眼中闪过愧疚,“女人生子不易,没有尽到照顾你的责任,是我之过。”
“我又没有怪你,你无需自责。我们既然相爱,总要留一个血脉才算圆满。”
程鹤年闻言,没有说话,眸光含着感动与温情。
“好了,别傻笑了!皮格里新送来了一批蔬果,我都馋死了,咱们赶紧回家吧!”程宝珠挽着程鹤年的手向前走。
程鹤年低头浅笑,心中的烦杂在此刻短暂清除。
他的妻在这里,他的心再也装不下其他。
宝儿,生儿育女不是我的圆满。
有你,才是我的圆满。
男人身姿卓绝、女人娇艳动人,即便在蒙蒙细雨中,依然不可避免的吸引了众人赞赏艳羡的目光。
“等这边的事情了了,我送你一个礼物。”
“什么礼物呀?”程鹤年的话成功勾起了程宝珠的好奇心。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切!装什么神秘!”程宝珠翻了个白眼,“哦,对了,我把外祖母也接来了。她现在认不清人了,你多担待。”
“你的外祖母也是我的外祖母,我一定孝顺她老人家。”
“那你要不把外祖父也接过来?”
程宝珠说的是程鹤年的外祖父,朱万钧。
“祖父乐得当教书先生,只怕不肯来。清水县那边有我的人照顾他,信中说他身子骨硬朗得很。以后得空了,我们带着元元一起去看他。”
锦绣宫,萧太妃透过雕花窗,看着门口比平常多出两倍的禁卫军,脸上爬满了阴云。
“娘娘,用膳了。”曹德海甩了拂尘,示意萧太妃就坐。
萧太妃机械般的坐下,那布膳的小太监将一叠杏仁酥推到萧太妃面前:“太妃娘娘,杏仁酥刚做好,还是烫的,您吃的时候可要小心些!”
萧太妃表情一顿,她不爱吃杏仁酥这事少有人知道,难道……
等萧太妃想去看那小太监时,那人已经转身走了。
“德海留下,你们都下去。”
“是。”门“吱呀”一声关上,宫内只剩下萧太妃和曹德海。
不用萧太妃说话,一个眼神,曹德海会意。
两人一个个扒开杏仁酥的外皮,露出里面的馅,曹德海摸到什么东西,压低声音:“娘娘!”
他将酥皮里的小纸条取出,递给萧太妃。
萧太妃连忙打开,上面只有六个字:
“参加祭祖大典?”
萧太妃脑筋一转,对曹德海道:“对外说我病了,忧思成疾,想见父亲和母亲。皇上一片孝心,他不得不同意!”
萧太妃捏紧纸条,嘴唇紧抿,眼中一片坚定。
深夜,芳菲宫狗洞,辛夷悄悄取出了字条。
上面是玉柱的字迹:准备妥当。
烛火下,程鹤年看完,烧掉了纸条。
程宝珠擦着香露,闻到了烧纸的味道,走过来问他:“在烧什么?”
程鹤年抬起眼皮,眼神肃然,沉声道:“此事你知道得越少越好。后日就是祭祖大典,你切记待在家中不要出门。”
程宝珠快步走过来,焦急道:“那你——”
“我不会有事!”程鹤年打断她,目光灼灼。
“那你一定要平安回来!”程宝珠知道他心意已决,也不多问,只是紧紧握住他的手。
“宝儿,等我!”程鹤年抱着程宝珠,埋在她肩膀上呼吸着她的芬芳,心神一动,目光由温情逐渐转为坚毅。
四月十四,大苍开国之日,梁慕槐携百官前往祭祀现场。在皇上的特意关照下,“程鹤年”被留在翰林院修史。
这日,天朗气清、风和日丽,皇帝的銮驾从玄武门出发,穿过朝正街、裕兴街、汝阳街,来到东郊太庙,举行祭祖仪式。
太庙前,百官按照品级高低依次排序,站成行列,雍亲王站在第一排,离皇帝最近的位置,即将成为皇帝的得意麻痹了他的心智,眼角眉梢透露出喜色。
祭祀大典首先在太庙前的莲花纹祭台进行迎请仪式。
身着明黄色龙袍的天子被两名宦官搀扶着走上祭台,站定在中间。
“不想你的母妃和心爱的女人死的话,就乖乖配合祭祀大典!”梁慕槐的恶魔之音在梁慕礼耳边回荡,为了母妃和霜儿,他别无选择。
读祝官唱道:“请苍天之神——”
一众宫人将耀日、明月、星辰、风、雨、雷、电等神牌请出,放置在相应的祭坛上。
“请梁氏祖宗——”
又是一群宫人出来,将梁佑亭和开国皇帝的牌位请出。
天子始终站在正中间由两名内侍官搀扶左右,而变故,在此时发生。
只听长剑刺入血肉的声音,明黄色衣袍上的金色巨龙被鲜红血迹所晕染,天子跪倒在地上。
雍亲王差点憋不住笑意,面上还要装作惊慌失措,喊道:“来人啊!护驾!”
文武百官们惊慌失措,有的跑上祭台护在天子身前,也有的抱头鼠窜、只求保住自身性命。
下一秒,雍亲王就笑不出来了。
他不可置信地低下头,盯着自己胸口前的红色血洞。
一身穿铜色铠甲的男子,站在祭台百米外的高楼,吹了吹燧发枪口因为发热而冒出的白烟,漫不经心的脸上带着几分讥诮。
“名正言顺杀你的机会,可是你亲手递给我的!雍皇叔!”那高楼上穿着禁卫军铠甲的男子正是梁慕槐。
梁淑贞躲在祭祀乐团中,见到梁佑亨被枪杀,知道事情败露了,转身逃跑,却被人揪住了领子。
她转过头,只见是一名穿着湖蓝色衣衫的乐师,“你是谁?!抓错人了!我不认识你!放开我!放开我!”
梁淑贞手脚乱踢,那乐师直接抽出袖中的匕首,在她的左右脸上各划了一刀。梁淑贞疼得大叫,血顺颊而下,“我的脸!”
“这是你欠宝儿的!”程鹤年眸光泛冷,说完,一刀插入梁淑贞的心脏,结束了她的性命。
祭台一片混乱,一封明黄色的圣旨从天而降,悬挂在祭台的立柱上。
那柱子上立着一个人,对着程鹤年轻轻点头,正是蒙面的辛夷。
众人看到那圣旨上的内容纷纷大惊失色。
“这是传位诏书啊!”有老臣激动万分,继续读下去:
“朕自即位以来,事必躬亲,关心农桑,修缮水利,选贤举能,朕之治国,在于‘勤’‘仁’二字,朕百年之后,望朕之子孙后代传承朕的精神风骨,缔造太平盛世!”
“皇六子梁慕礼聪颖明达,文武双全,是为下一任皇帝的不二之选,然为防其母族萧家势大,杜绝未来外戚干政之隐患,皇六子须赐死其母萧贵妃,萧家三代之内不得入仕,方可即位!钦此。”
大臣们读完了传位诏书的内容,神色各异。
梁慕槐看到那抹刺眼的明黄色,心中泛起惊涛骇浪,他看向倒地不起的梁慕礼,心绪稍微平静。
他已经死了,圣旨也做不得数了!梁慕槐心下安定几分,怒吼一声:“走!”
身后的禁卫军一呼百应,“是!”
梁慕槐正准备冲到祭台,就见那祭台上跪着的天子不知何时站了起来,将身上中的那柄长剑拔掉。
天子掀开十二冕旒,露出光洁的额头、刀削的眉和大而有神的眼睛。
众人看到他的样貌,纷纷震惊。
“六殿下!您没死?”有臣子大叫道。
“六殿下在此,那么陛下呢?陛下去哪了!”有臣子问道。
“你胡说什么?六殿下才是当之无愧的陛下!睿王只是个窃取皇位的狗贼罢了!”
“安国公,这圣旨——唉!”那臣子与安国公交好,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找到外孙儿本是好事,但如果扶持外孙儿上位的代价是萧氏一族的前途,萧光北会怎么选?
没有人知道安国公萧光北此刻的心情有多复杂、
安国公萧光北眼眶湿润,胡子花白的他,遭受外孙去世的打击后一蹶不振,没想到,外孙还活着!
这个皇位他当然要让自己的外孙儿来坐!
世家大族式微,如今朝堂上半数都是寒门子弟,萧光北聪明一世,怎么会看不清形势?急流勇退,或许还可保一世声名。
“含薇,出来吧!”
萧光北话音刚落,他身后一名“男子”走了出来,摘下人皮面具。
城楼上的梁慕槐瞪大了眼睛。
萧太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