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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总觉得,这趟车开得不对劲,窗外的黑暗太浓了,浓得像墨汁,把我们都吞了进去。

“妈的,这破车!”老陈狠狠拍了下方向盘,货车彻底熄了火,瘫在盘山公路边,像条死狗。

他扭头看我,脸上油光光的,带着长途司机特有的疲惫和烦躁,“今晚是动不了了,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鬼地方。”

我望向窗外,除了车灯勉强切开的一小片光亮,四周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山风刮过,带着刺骨的凉意,吹得人心里发毛。这条跨省高速我们跑过不少次,但这次,感觉特别陌生,好像开进了一个不该来的地方。

“那咋办?在车上睡?”我缩了缩脖子,心里不情愿。这荒山野岭的,在车上过夜,光是想想就脊背发凉。

老陈掏出手机看了看,骂了句脏话:“操,没信号。我记得刚才路过个岔口,好像有个灯牌,下去碰碰运气,找个地方将就一晚。”

我们锁好车,拿着随身的包和手电,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路边的树影张牙舞爪,风一吹,哗哗响,像好多人在低声说话。

走了大概十几分钟,拐过一个弯,果然看到山坡下有一点微弱的光。

那是个极其简陋的旅社,孤零零一栋二层小楼,墙皮剥落得厉害,挂着一个歪歪扭扭的灯箱招牌,写着“住宿”两个字,其中一个字的笔画还灭了,闪烁不定,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寒酸和诡异。

“就这儿吧,总比睡车上强。”老陈拉着我,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玻璃门。

前台很小,只点着一盏昏黄的灯泡,光线勉强照亮巴掌大的地方。一个老头坐在柜台后面,低着头,像是在打盹。听到门响,他慢悠悠地抬起头。

那张脸,怎么说呢,灰扑扑的,没什么表情,眼神也浑浊得很,直勾勾地看着我们,看得我心里咯噔一下。

“住店?”老头的声音干涩沙哑,像砂纸磨过木头。

“嗯,开个标间。”老陈递过身份证和钱。

老头接钱和证件的动作很慢,“没有标间,只有普通间。”

“那就普通间吧。”老陈有些不耐烦了

登记的本子很旧,纸页泛黄。老头慢吞吞地写了好一会儿,才递过来一把系着木牌的钥匙,木牌边缘都磨毛了。“二楼,最里头那间。”

楼梯是木头的,踩上去嘎吱嘎吱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走廊又窄又长,两边的房门紧闭,墙上糊的报纸都黄了,空气里有股灰尘和霉味混合的气息。尽头那间房,门牌上的号码都模糊了。

打开门,房间比想象中还小,摆设极其简单,一张双人床,一个床头柜,一台看起来比我年纪还大的小电视机,墙壁上有些可疑的水渍和划痕。灯光同样昏暗,把一切都罩在一种陈旧的黄色里。

“凑合睡吧,明天一早叫拖车。”老陈把包一扔,瘫坐在床上,弹簧发出痛苦的呻吟。他掏出烟点上,眯着眼看我,“这一路憋坏了,等回去,把你逼干烂。”

他总是这样,说话没个正经。要在平时,我可能还会回骂他两句,但今天,我一点心情都没有。这地方让我浑身不自在,总觉得暗处有眼睛在盯着。

“你少说两句,这地方怪瘆人的。”我走到窗边,想拉开窗帘透透气,却发现窗户外面黑漆漆一片,不是自然的黑夜,倒像蒙了一层厚厚的黑布,什么也看不见。我试着推了推窗,纹丝不动,像是从外面封死了。

“山里都这样,别自己吓自己。”老陈不以为意,脱了外套,“我去冲个澡,一身臭汗。”

卫生间在房间对面,是公用的。老陈拿着毛巾和换洗衣服出去了。房间里就剩我一个,那种被窥视的感觉更强烈了。我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咚咚咚,敲打着耳膜。

我坐在床边,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可能是太累了,产生了错觉。我打量这个房间,目光落在床头柜上。柜子表面有层薄灰,但奇怪的是,灰尘上没有任何东西摆放过的痕迹,连个圆形的水杯印都没有。

老陈去了有一会儿了,还没回来。走廊里静悄悄的,连他洗澡的水声都听不见。这种寂静太反常了,静得让人心慌。

我忍不住起身,轻轻拉开房门,往外看了一眼。走廊的灯更暗了,那头卫生间的门关着,门下缝隙透出一点光,但里面一点声音都没有。死寂。

“老陈?”我小声喊了一句。

声音在空荡的走廊里显得特别微弱,甚至没激起回音,就被黑暗吞没了。没人回应。

我心里发毛,退回房间,关上门,下意识地上了锁。背靠着门板,冰凉的触感让我稍微清醒点。我是不是神经太紧张了?

又等了好几分钟,外面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我越来越怕,忍不住又拉开门,这次稍微开大点缝,朝卫生间方向张望。

门还关着。我犹豫着,是不是该过去看看?

就在这时,卫生间的门,“吱呀”一声,自己慢慢开了一条缝。

里面没有光透出来,黑黢黢的。然后,一个身影慢慢地从里面挪了出来。

是老陈。但他走路的姿势非常奇怪,不是平时那种大大咧咧的样子,而是非常僵硬,一步一步,挪得很慢,胳膊和腿像是不会打弯。他的头低垂着,脸埋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老陈?你洗好了?”我松了口气,同时又觉得他这样子很怪。

他没有回答,依旧用那种僵硬的、缓慢的姿势,一步一步朝房间挪过来。走廊昏暗的光线照在他身上,拖出长长的、扭曲的影子。

他越走越近,我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睛睁得很大,瞳孔却像是没有焦点,直勾勾地看着前方,或者说,看着虚无。

他的脸色是一种不正常的灰白,像糊了一层纸。最让我头皮发麻的是,他的嘴角,挂着一丝极其诡异的、僵硬的微笑。那不是老陈会有的笑。

“你……你怎么了?”我的声音开始发抖。

他还是不回答,已经挪到了门口。我下意识地让开,他僵硬地走进房间,然后,直挺挺地、面朝下地倒在了床上,发出一声闷响,之后就一动不动了。

“老陈!老陈!”我扑过去,用力推他。

他的身体硬邦邦的,像截木头。我把他翻过来,他的眼睛还是那样直勾勾地瞪着天花板,脸上的诡异笑容丝毫未变。我探了探他的鼻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碰了碰他的脖子,皮肤冰凉。

“你别吓我啊!老陈!”我慌了,使劲拍他的脸,掐他的人中。

他毫无反应,就像一具还有微弱呼吸的雕像。巨大的恐惧让我慌了神。这不对劲,绝对不对劲!这旅社有问题!那老头有问题!

得离开这!马上!

我抓起我们的包,转身就想往外跑。可跑到门口,我停住了。老陈还在这里,我不能丢下他不管。

我强迫自己冷静,得想办法求救。对,手机!我颤抖着掏出手机,果然,一格信号都没有。这鬼地方!

我又看向床上的老陈,他依然保持着那个可怕的姿势。不行,必须离开这个房间,去前台找那个老头,或者跑到公路上去拦车!

我深吸一口气,再次拉开房门。

走廊依旧昏暗寂静。我咬咬牙,迈步出去,反手轻轻带上门,没关死,留了条缝。我快步朝着楼梯口走去,木质地板在我脚下发出轻微的声响。

走到楼梯口,我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我们那间房。

房门没关,我能看到床的一角。

床上是空的。

老陈不见了。

我浑身血液瞬间凉透了。就那么几秒钟,他一个僵硬得像尸体的人,怎么可能悄无声息地消失?

我僵在原地,进退两难。回去?房间里现在有什么?下楼?楼下那个诡异的老头?

就在这时,我听到一阵极其轻微的脚步声,从走廊另一头传来。就是卫生间那个方向。

我屏住呼吸,紧紧贴着墙壁,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

脚步声越来越近,缓慢,拖沓,一步,一步。

然后,我看到一个身影,从黑暗的走廊尽头慢慢显现。

还是老陈。他走路的姿势更怪异了,不再是单纯的僵硬,而是有点歪歪扭扭,像是关节不听使唤,深一脚浅一脚。他的头歪向一边,脸上那诡异的笑容似乎更大了些,露出森白的牙齿。他的眼睛,还是那样空洞无神。

他就这样歪歪扭扭地、慢慢地朝我走来。

不,那不是老陈!那绝对不是什么老陈了!

恐惧压倒了一切,我转身就往楼下跑!木头楼梯在我脚下发出巨大的嘎吱声,我感觉那个东西就在我身后,不紧不慢地跟着。

冲到一楼前台,那个老头还坐在那里,姿势都没变,好像一直没动过。他抬起浑浊的眼睛,看着我,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

“有……有鬼!我老公他……他不对劲!”我语无伦次,指着楼上。

老头慢悠悠地开口,声音机械:“每个房间的客人都很好。你看错了。”

“不!他刚才像死了一样!现在又……他又……”我急得快哭了,伸手想去抓老头的胳膊,求他帮忙。

就在我的手快要碰到他的时候,我猛地停住了。

前台很矮,我站着,能清楚地看到老头桌子下的情况。

他坐在一张带轮子的办公椅上。但是……但是他的裤管下面,是空的。他没有脚。椅子下面,什么也没有。

一股寒气从我的脚底板直冲头顶!他不是人!这个旅社根本不是给活人住的!

我尖叫一声,不顾一切地冲向大门,用力拉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玻璃门,一头扎进外面的黑暗里。

我沿着来路拼命奔跑,山路崎岖,我摔了好几跤,手和膝盖都擦破了,火辣辣地疼,但我根本不敢停。我不敢回头,总觉得身后有东西在追。

不知道跑了多久,终于看到了我们抛锚的货车。我像看到救星一样冲过去,用颤抖的手拉开车门,爬进驾驶室,死死锁上门。我缩在座位上,大口喘气,浑身抖得像筛糠。

我按了车里的紧急救援键,天快亮的时候,远处传来了拖车的鸣笛声。救援的人来了。

我像疯了一样冲下车,对着拖车司机又哭又喊。他们被我吓坏了,报了警。

警察来了,我语无伦次地说了经过。他们带着我将信将疑地去我说的方向找那个旅社。

可是,沿着那条路来回找了几遍,山坡下只有一片荒草丛生的空地,根本没有什么二层小楼旅社。空地上,只有几块残破的砖石地基,看起来荒废了很多年。

警察认为我是受了惊吓,产生了幻觉。而老陈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只有我知道那不是幻觉。老陈最后那僵硬诡异的步伐,老头空荡荡的裤管,都是真的。

后来,这段路偶尔还会有跑长途的司机传说,深夜看到路边有个亮着灯的小旅社,据说那是给回不了家的“同行”准备的。

有时候,收音机里的交通频道会闪过一些零碎的消息,提醒司机注意安全,偶尔会提到某个失踪多年的货车司机名字。

而我,再也无法靠近任何一条类似的阴森公路。每当夜深人静,我总会想起那个夜晚,想起老陈脸上那不属于他的诡异笑容,想起那间根本不存在的旅社。

我知道,在那些流传的都市怪谈里,又多了一个关于“鬼旅社”和“与鬼同行”的故事。只是这一次,故事里的鬼,曾经是我的丈夫。他没能走出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而我,将永远活在那片黑暗的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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