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是一月有余。
尹静琬的生活,表面上看,已完全融入许家少奶奶的角色。并不会因为留洋过就摒弃旧俗,她每日给婆婆晨昏定省,打理内务,与许建璋相敬如宾。许家上下对她这位知书达理、处事公允的少夫人无不称赞。
然而,在这平静的表象之下,暗流早已开始涌动。
尹静琬利用“整理嫁妆”和“翻阅旧籍”的由头,将她从俄国带回的理工、医药类笔记重新梳理了一遍。得益于系统赋予的清晰思维和强大记忆辅助,那些曾经略显生涩的知识,如今理解起来事半功倍。同时,她以“想在自家药行试试新方子”为由,说服了许建璋和尹父,开始小范围地尝试系统提供的【磺胺简易制备法】中,几种相对简单、不易引人注目的辅助药材提纯工艺。进展缓慢,却稳步向前。
许建璋那边,经过与父亲的几次深谈,许父虽对涉足“敏感物资”心存顾虑,但在静琬条分缕析的陈说利害(重点在于乱世中多条退路、结交潜在强力盟友),以及许建璋难得的坚持下,终于默许了利用许家一条相对隐蔽的内河航运线路,尝试与尹家药行合作,向几支风评较好、非慕容系的地方抗日队伍,输送少量常规药品和绷带等物资。
这一切都在极其隐秘的状态下进行,如同冰面下的潜流。尹静琬深知,这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她手中的底牌和力量还远远不够。
这日午后,尹静琬正在许家药行后院的独立小书房内,对着几张写满化学方程式的草稿凝神思索。阳光透过窗格,在她专注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光影。相较于一个月前那个待嫁时心绪不宁的女子,如今的她眉宇间多了几分沉静与笃定,那是一种找到方向后的内在力量。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不寻常的骚动,夹杂着急促的脚步声和隐约的呵斥声。声音由远及近,似乎正朝着她所在的小院而来。
尹静琬心头莫名一跳,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蛇,倏然缠上心头。她放下笔,刚站起身,书房的门就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
闯入的不是许家下人,而是两名身着承军灰蓝色军装、腰间配枪、神色冷硬的陌生士兵。他们分立两侧,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室内,最后定格在尹静琬身上。
紧接着,一个高大的身影,逆着光,踏着一种极具压迫感的步伐,走了进来。
来人穿着一身挺括的戎装,未戴军帽,眉眼深邃,鼻梁高挺,下颌线条绷得极紧。他周身散发着一种久居上位、杀伐决断的凌厉气势,与这江南庭院的书卷气息格格不入。正是慕容沣!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般,瞬间攫住了尹静琬。
那目光里,有毫不掩饰的焦灼,有风尘仆仆的疲惫,有失而复得的狂喜,更有一种势在必得的霸道。他紧紧盯着她,仿佛要将她此刻的模样刻进骨子里。
尹静琬只觉得呼吸一窒。尽管早有心理准备,知道此人绝不会轻易放手,但当他真的以这样一种蛮横的方式出现在面前时,那些被系统强行压制、属于“尹静琬”本我的、对眼前这个男人曾有过的心动与记忆,依旧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泛起了剧烈的涟漪。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手心沁出薄汗。
预演中的痛苦与此刻现实中活生生的他交织在一起,让她一时之间,竟有些恍惚。
“静琬……”慕容沣开口,嗓音因连日奔波而带着沙哑,却蕴含着不容错辨的情感,“我终于找到你了。”
他大步上前,完全无视了这书房、这许家、乃至她身上已为人妇的装扮,伸手就要去抓她的手腕。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她的那一刻,尹静琬猛地后退一步,避开了他的碰触。动作快得几乎带起一阵风。
慕容沣的手僵在半空,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眸中翻涌起愠怒与不解:“静琬?你……”
“慕容四少,”尹静琬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刻意放得平稳而疏离,带着清晰的界限感,“您大驾光临,有何贵干?如此闯入私人地方,恐怕于礼不合。”
“于礼不合?”慕容沣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眼神灼灼逼人,“静琬,你跟我谈礼数?你明明知道,你本该是我的夫人!那封电报,你收到了,为何不来?为何要嫁给许建璋?”他的语气越来越急,带着兴师问罪的意味,“是不是许家逼你?还是你家里……”
“没有人逼我。”尹静琬打断他,抬起眼,毫不避让地迎上他迫人的视线。她必须斩断他的妄想,也必须斩断自己内心那丝不该有的动摇。“嫁给建璋,是我自己的选择。”
“你的选择?”慕容沣逼近一步,周身气势更盛,几乎将她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下,“我不信!静琬,你在火车上帮我,在承州为我受伤,我们之间的情意,难道是假的?你看着我,告诉我,你心里真的没有我慕容沣?”
他的质问,如同重锤,敲打在尹静琬心上。那些共同经历的危险与悸动,此刻被他如此直白地揭开,带着滚烫的温度,几乎要灼伤她。
【警告!宿主面临强烈情感冲击与外部压力,“恋爱脑”行为风险提升!启动紧急辅助:生理镇静,思维清晰度提升。提示:牢记预演后果,坚守现实选择,国家安全高于个人情感纠葛!】
系统的冰冷提示音如同兜头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尹静琬心中翻腾的情绪。那些预演中流产的剧痛、被登报声明的羞辱、雪地中的绝望……清晰地压过了片刻的动摇。
她的眼神重新变得清明而坚定,甚至带上了一丝冷意。
“慕容司令,过去的事,已然过去。”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如同珠落玉盘,“承州之事,于我而言,是出于道义,亦是年少无知的一场冒险。如今我已嫁作人妇,自有我的责任和道路。司令雄才大略,志在天下,静琬不过一介平凡女子,当不起司令如此厚爱,更不愿成为司令宏图霸业上的绊脚石或……权宜之计。”
她刻意加重了“权宜之计”四个字,看到慕容沣瞳孔微缩,脸色更加难看。
“静琬!你究竟在胡说些什么!”他语气带着压抑的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跟我走!离开这里!许建璋能给伱的,我慕容沣能给你十倍、百倍!我能给你正室的名分,给你无人能及的荣耀!”
又是名分和荣耀……尹静琬在心中冷笑。在预演中,他最终给的,是“随军夫人”的讥讽和“权宜所纳”的羞辱。
“司令的好意,静琬心领了。”她微微颔首,礼仪无可挑剔,却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但静琬的归宿就在乌池,在许家。请司令自重,也请……放过静琬。”
“我不放!”慕容沣几乎是低吼出来,他猛地伸手,这次速度极快,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蹙眉,“我今天必须带你走!前线战事稍歇,我日夜兼程赶来,不是为了听你说这些绝情的话!”
他手上的温度滚烫,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拉着她就要往外走。
“放开我!”尹静琬用力挣扎,却撼动不了分毫。男人的力量在此时展现得淋漓尽致。外面的士兵显然是他的心腹,对此情景视若无睹,反而隐隐封住了门口。
“慕容沣!你放手!这里是乌池,不是你的承州!你强抢民妇,就不怕天下人耻笑,不怕引起南北纷争吗?”尹静琬又急又怒,厉声斥道。
“为了你,我不在乎!”慕容沣眼底是疯狂的执拗,“天下人如何看我,与我何干!静琬,你只能是我的!”
就在这拉扯争执、情势一触即发之际,院外传来了更加嘈杂的声响,伴随着许建璋惊慌又愤怒的呼喊:“静琬!静琬!你们是什么人?放开我夫人!”
许建璋带着许家的一众护卫赶到了,却被慕容沣带来的精锐士兵拦在院门外,双方对峙,剑拔弩张。
慕容沣闻声,脚步一顿,回头看了一眼院外焦急的许建璋,嘴角扯出一抹不屑的冷笑,随即更加用力地箍紧尹静琬的手腕,低声道:“你看,他连保护你都做不到。静琬,只有在我身边,你才是安全的。”
尹静琬看着院门外脸色苍白、试图冲进来却被士兵强硬拦住的许建璋,再看看眼前霸道专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慕容沣,心中那片因为预演而产生的冰冷,终于彻底覆盖了所有残存的温热。
她停止了挣扎,抬起头,看着慕容沣,眼神里没有了愤怒,没有了惊慌,只剩下一种极致的平静与疏离。
“慕容沣,你可以强行带走我的人。”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穿透了现场的混乱,“但你带不走我的心。你若今日执意如此,得到的,只会是一具行尸走肉,和一个永远无法化解的敌人。”
她的目光太过平静,也太过决绝,仿佛已经看到了某种无可挽回的结局。那种眼神,让见惯了生死、心如铁石的慕容沣,心头猛地一悸。
他攥着她手腕的手指,极细微的松动了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