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轿在喧天的锣鼓鞭炮声中稳稳起行,穿过乌池青石板铺就的长街。
轿帘摇晃间,漏进细碎的光影,映在尹静琬交叠置于膝上的双手。指尖冰凉,唯有系统面板那虚幻的微光,在她意识深处提供着一丝奇异的锚定感。
花轿之外,是看热闹百姓的议论纷纷,是尹家嫁女的十里红妆,是许家迎亲的体面风光。这一切,原本该是她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天,此刻却仿佛隔着一层透明的琉璃,清晰,却不再能轻易牵动她的心肠。
她闭上眼,并非回味那险些令她万劫不复的爱情幻梦,而是在脑海中反复推演着那份作为“新手任务”奖励的【磺胺简易制备法(初级)】。
磺胺……她在俄国留学时,曾听闻过欧洲医学界对此类抗菌药物的初步研究,若能成功量产,对于战场上因伤口感染而死的士兵而言,不啻于救命仙丹!系统提供的虽是初级法,涉及的化学反应、原料提纯步骤却已远超当下国内的医药水平。其中几种关键催化剂,甚至需要特定的化工设备才能制备。
这不仅仅是一张药方,更是一把钥匙,一把可能撬动战局、改变无数人命运的钥匙。也正因如此,它绝不能轻易示人。怀璧其罪,在各方势力犬牙交错的当下,过早暴露这份价值,只会为尹家、为许家引来灭顶之灾。
轿身轻轻一顿,外面传来“噼里啪啦”的喜娘贺词,许府到了。
盖头遮蔽了视线,尹静琬只能感受到一只温热而略显潮湿的手握住了红绸的另一端,引导着她跨过火盆,走过铺着红毡的庭院。她能感觉到那只手的主人——许建璋,她的新婚丈夫,动作间带着小心翼翼的紧张和显而易见的喜悦。
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对拜。
每一个动作,尹静琬都做得标准而优雅,符合一个大家闺秀应有的风范。盖头下的面容平静无波,唯有在司仪高喊“礼成——送入洞房——”时,她握着红绸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瞬。
不是后悔,而是一种决绝的割裂。与那个为爱痴狂的旧我,彻底告别。
新房里,红烛高燃,流苏帐暖,空气中弥漫着甜腻的瓜果香气和熏香的味道。喜娘与丫鬟们说着吉祥话,完成了撒帐、合卺酒等一系列仪式后,终于鱼贯而出,将空间留给了这对新人。
脚步声靠近,带着一丝迟疑。
盖头被一杆包金的喜秤轻轻挑起。
尹静琬抬起眼睫,对上了许建璋的目光。
他穿着大红的吉服,身形清癯,面容斯文,此刻脸上带着红晕,眼神明亮,满是得偿所愿的激动与满足。他看着烛光下盛装的静琬,一时竟有些痴了,喃喃道:“静琬……你今日,真美。”
他的喜悦是纯粹而真挚的,不掺任何杂质。这与慕容沣那种带着掠夺和占有欲的炽热目光截然不同。
尹静琬心中微微一动,泛起一丝复杂的涟漪。有歉然,但更多的是一种冷静的评估。许建璋,她的丈夫,乌池许家的长子,家风清白,经营着航运与部分药材生意,性格温良,甚至有些优柔。他不是乱世中的枭雄,却是可以安稳度日的良人。更重要的是,许家的航运线路和尹家的药材生意,若能整合起来,将成为她实现系统任务、践行强国理想的绝佳基础。
“建璋。”她轻声回应,声音依旧柔婉,却少了几分待嫁少女应有的羞怯,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静。
许建璋并未立刻察觉这细微的不同,他只沉浸在巨大的幸福中。他坐到静琬身边,握住她的手,语气带着承诺般的郑重:“静琬,你放心,我定会好好待你,绝不让你受半分委屈。往后家里的事,都依你的意思……”
这话语朴实,却比任何山盟海誓都更贴近生活。尹静琬看着他眼中清晰的倒影,心中那个模糊的计划渐渐成形。
她并未抽回手,任由他握着,斟酌着开口,声音放得愈发柔和:“建璋,你我既已成夫妻,便是一体。有些话,我想同你说说。”
“你说,我听着。”许建璋忙道。
“今日婚礼,宾客盈门,可见我尹许两家在乌池,乃至江南的人望。”尹静琬缓缓道,目光扫过室内奢华的陈设,“然,如今外头是个什么光景,你我都清楚。北地烽烟不断,东洋人虎视眈眈,各地军阀割据,百姓流离失所。我们这般富庶人家,看似安稳,实则如同浪里行舟,一个不慎,便是倾覆之祸。”
许建璋脸上的喜色淡去几分,露出些许凝重。他并非不谙世事,只是以往更多沉浸于书生意气和家族生意中,鲜少与静琬深入谈论这些时局大事。此刻听新婚妻子忽然说起,不免有些讶异,但还是点头附和:“是啊,父亲前日还在忧心,说东洋商船在江上愈发横行,我们的货运行走,也需打点更多关节。”
“打点,示弱,并非长久之计。”尹静琬目光清亮,直视着他,“乱世求生,需有立身之本。这‘本’,不仅是钱财,更是能安身立命、甚至……能护佑一方的力量。”
她顿了顿,观察着许建璋的反应,见他虽疑惑,却并未反感,才继续道:“我尹家以药材起家,你许家掌控部分水运。我想,我们或可借此,做些更实在的事情。”
“更实在的事情?”许建璋不解。
“比如,利用你家航运之便,暗中为前线浴血的将士们,运送些急需的药品、物资。”尹静琬的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清晰,“又比如,借助我尹家药行的根基,尝试研制一些更能救人性命的新药。我在俄国时,曾接触过一些西洋药学,或可一试。”
许建璋愣住了。他万万没想到,在新婚之夜,温婉娴静的娇妻会与他谈论这些听起来如此“危险”又宏大的事情。运送军需?研制新药?这与他预想的红袖添香、举案齐眉的生活相去甚远。
他下意识地想劝阻:“静琬,这……这太冒险了!且不说此事千头万绪,耗资巨大,一旦被某些势力知晓,恐惹祸上身啊!”
“风险自然有。”尹静琬并不意外他的反应,语气平和却坚定,“但建璋,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若国将不国,你我这点家业,又能保全几时?做些力所能及之事,既是尽国民之本分,亦是为我两家寻一条更稳固的出路。难道你愿见到日后,我们的商船被东洋人强行征用,我们的药铺被战火焚毁,而我们只能束手无策吗?”
她的话语如同涓涓细流,并不激烈,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敲打在许建璋的心上。他看着她,烛光下,妻子美丽的容颜似乎笼罩着一层他从未见过的光辉,那是一种超越了闺阁女子范畴的智慧与魄力。
他想起了婚前对静琬的那些了解,知道她曾留学国外,见识不凡,却不知她心中竟藏着如此丘壑。一时间,他心绪翻涌,既有对未知风险的畏惧,也有被妻子话语激起的、属于男儿的热血,更有一种不愿在新婚妻子面前露怯的微妙心理。
沉默了片刻,许建璋深吸一口气,反手握紧了静琬的手,虽然掌心依旧有些汗湿,语气却坚定了许多:“静琬,你说得对。是我……目光短浅了。只是此事关系重大,需得从长计议,步步为营。待三朝回门后,我细细与父亲商议,再结合你家的人脉资源,看看如何着手,可好?”
他没有一口答应,但这番审慎的回应,已让尹静琬心中稍定。她需要的不是一个盲目冲动的同盟,而是一个能冷静分析、共同面对风雨的伙伴。许建璋或许缺乏慕容沣那样的杀伐决断,但他的稳重与对她的尊重,此刻显得尤为可贵。
“这是自然。”尹静琬唇角微扬,露出一抹真切些的笑意,“你我夫妻一体,往后诸事,自然要共同商议。”
红烛噼啪,映着一双新人影。
这洞房花烛夜,没有耳鬓厮磨的浓情蜜意,却在悄无声息中,为两个家族,乃至更遥远的未来,埋下了一颗截然不同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