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国,邺城。
当钟会与羊祜带着司马懿溘然长逝的噩耗以及那份狠辣决绝的最终计划抵达时,整个司马府被一种巨大的悲痛与更深的危机感笼罩。司马师,此刻刚刚接过父亲沉重担子的长子,他跪在灵前,指甲深深掐入掌心,血丝渗出,却硬生生将呜咽压回了喉咙深处。
“父亲……孩儿……定不负所托!”他对着那冰冷的棺椁,一字一顿地发誓。
抬起头时,司马师眼中已只剩下狼一般的狠厉与冷静。他迅速召集核心将领,传达了司马懿的遗策。放弃洛阳,迁都邺城,这些都需要时间运作,而眼下,最关键的,就是抓住诸葛亮孤军深入并州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诸葛亮行险,自绝后勤于太行,此乃天赐良机!”司马师的声音因激动和压抑悲愤而微微颤抖,“钟会、羊祜!”
“末将在!”两位年轻却已显露出卓越才华的将领齐声应道。
“命你二人,尽起河北可用之兵,汇合并州留守部队,以雷霆之势,先破张翼、庞德于壶关、天井关,断其后勤!而后,合围晋阳!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诸葛亮及其麾下蜀军精锐,全歼于并州境内!”
“末将遵命!”钟会眼中闪烁着兴奋与野心的光芒,羊祜则更为沉稳,但同样深知此战关乎国运。
魏国这台战争机器,在失去其最高指挥官后,反而因为这份破釜沉舟的遗命,爆发出最后的、也是最凶猛的力量。无数的魏军从河北各郡县、营垒中开出,旌旗招展,刀枪如林,如同滚滚铁流,涌向太行山隘口。
太行山巍峨的轮廓在秋日晴空下如同沉默的巨兽,壶关与其侧翼的天井关,便是卡在这巨兽咽喉处的两颗铁齿。关墙之上,“汉”字旌旗在带着寒意的山风中猎猎作响。张翼按剑而立,目光沉凝地眺望着关外逐渐汇聚、如同乌云压顶般的魏军旗号。庞德站在他身侧,摩挲着手中的长刀,面色同样凝重。
“来了……果然来了……”庞德握紧了手中的长刀,声音低沉,“丞相……真乃神人也。”
他们想起了数日前,丞相诸葛亮决定冒险穿越太行山,奇袭晋阳时,对他们二人的嘱托。
当时,丞相轻摇羽扇,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伯恭、令明,此番我率主力行险,需你二人留守壶关、天井关一线,虚张声势,牵制当面魏军。”
他特意强调:“若……若发现后方有大队魏军逼近,意图断我归路,合围于我。你二人……不必死守,可相机撤离。或南退潼关,与陛下汇合;或……若情势允许,北上来寻我。切记,保全兵力为上。”
当时张翼和庞德虽领命,心中却存有疑虑。如今,看到眼前这远超预期的魏军规模,他们才彻底明白,丞相早已料定司马懿会不惜代价前来围歼。诸葛亮行此谋划之时,自然是算到了,他的谋划若成,壶关必为死地,但是若是他撤走所有兵力,实在是太过明显,以司马懿的谨慎程度,未必会上当,所以临行之前告诉他们,如果遇到特殊情况可以先行撤离。
“张将军,”庞德看向张翼,“是否按照丞相军令,现在撤退。”
撤?这个字眼让关墙上所有听到的将领和士卒都看了过来。空气中弥漫起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
张翼没有立刻回答。他缓缓转过身,目光扫过身边这些面孔。有从荆州就追随先帝和丞相的老兵,眼神坚毅;有在雍凉归附的新卒,脸上还带着对丞相新政的感激;更有许多面孔,是在一次次北伐中失去同袍,眼中燃烧着复仇与忠诚的火焰。
“撤?”张翼重复了一遍,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我们若一撤,身后这条通往晋阳、通往丞相主力的粮道,就等于拱手让给魏军。丞相此刻正在晋阳,或许已与魏军接战,若粮道被断,后路被抄……”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深入敌境的丞相和数万大军,将成为瓮中之鳖,孤立无援。
一片死寂。只有风声呼啸。
就在此时,只见张翼猛地转身,面向集结起来的将领和士卒们,运足中气,声音如同洪钟,传遍营垒:
“将士们!魏狗倾巢而出,想要围杀我们的丞相!”
一句话,就让所有蜀军士卒的眼睛瞬间红了。
“丞相为了大汉,为了先帝,为了我们,如今正身处险境!他临走时,让我们情况不对就可以走,可以保全性命!”张翼的声音带着悲愤与决绝,“但是!我们能走吗?!我们若是走了,丞相怎么办?!”
“不能!不能!不能!”震天的怒吼从士卒们口中爆发出来,声浪几乎要掀翻营垒。
一个满脸稚气却眼神坚毅的新兵嘶声喊道:“没有丞相,俺家还在山里啃树皮!是丞相分的地,是丞相让俺们活得像个人!谁想害丞相,先从俺尸体上踏过去!”
一个断了一只手臂的老兵,用剩下的手死死握着战刀,咆哮道:“老子跟着丞相从益州打到长安,什么阵仗没见过?丞相在,军魂就在!为丞相断后,死了也光荣!”
庞德看着群情激昂的将士,胸中热血沸腾,他拔出长刀,厉声喝道:“好!都是好样的!今日,我庞德与张将军,就与众弟兄一起,在此地为丞相,为大汉,流尽最后一滴血!让魏狗看看,什么叫大汉的脊梁!”
张翼眼中含泪,却又带着无比的自豪与决然,他低声喃喃,仿佛在向远方的丞相告罪:“丞相……对不起了……这一次,翼……要违背您的军令了。您常教导我们,为将者当知变通,但有些东西,比性命更重要……”
他猛地举起长枪,指向如潮水般涌来的魏军,发出了最后的怒吼:
“大汉——万胜!”
“为了丞相——杀!”
“杀——!”
没有一人退缩,没有一人畏惧。一万多蜀军将士,如同扑火的飞蛾,又如同坚定的礁石,迎着数十倍于己的魏军洪流,义无反顾地撞了上去!
壶关、天井关外的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最惨烈的阶段。
钟会指挥魏军,依仗绝对的兵力优势,分成数波,不计伤亡地猛攻蜀军营垒。箭矢如同暴雨般倾泻,巨大的攻城锤撞击着寨墙,云梯一次次竖起,又一次次被守军推倒,燃烧。
张翼和庞德身先士卒,挥舞着兵刃,在阵前来回冲杀。张翼的长枪如同毒龙,每一次刺出都带走一条魏军性命;庞德的长刀更是如同旋风,所过之处,残肢断臂横飞。他们浑身浴血,甲胄破碎,却依旧如同战神般屹立在最前线。
蜀军士卒更是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他们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地形和工事,用刀砍,用枪刺,用石头砸,甚至用牙齿咬!每一个倒下的人,都要拉上几个魏军垫背。营垒前,尸体堆积如山,鲜血染红了土地,汇成了小溪。
“丞相万岁!”一个被数支长矛刺穿的蜀军校尉,在咽气前发出了最后的呐喊。
“大汉不灭!”一名重伤的士兵点燃了身边的火油罐,咆哮着冲向魏军密集处,化作一团壮烈的火焰。
战斗持续了整整三天三夜。
壶关外的营垒首先被攻破。张翼在乱军中力战,身被数十创,最终被魏军乱刀分尸,他至死都怒目圆睁,望着晋阳的方向。
天井关下,庞德身边的亲卫全部战死,他独自一人持刀立于关隘残破的城门洞前,脚下魏军的尸体堆积如山。钟会亲自率兵围攻,庞德兀自死战不退,最终力竭,被钟会一箭射中眉心,壮烈殉国。
他们麾下的一万多蜀军将士,无一投降,全部战死。
壶关、天井关,在这片血与火的洗礼中,见证了蜀汉将士对那个远在晋阳的丞相,最极致、最悲壮的忠诚。他们的牺牲,如同一曲荡气回肠的挽歌,响彻太行山麓。他们用生命,为诸葛亮争取了宝贵的时间,也用自己的鲜血,将“诸葛”二字,永远铭刻在了大汉的军魂之中。
当魏军的旗帜终于插上满是尸骸的关楼时,钟会和羊祜看着眼前这炼狱般的景象,看着那些至死仍保持着战斗姿态的蜀军士卒遗体,心中并无多少胜利的喜悦,反而充满了震撼与寒意。
“诸葛亮……竟能得军心如此……”羊祜喃喃道。
钟会沉默不语,只是握紧了拳头。他知道,虽然拔除了这两颗钉子,但真正的恶战,或许才刚刚开始。那个能让部下如此效死的人,绝不会坐以待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