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五,巢湖入江水道。
长江在这里被濡须山与七宝山夹峙,江面收窄,水流湍急。往日,这是江东水师掌控的咽喉要道,今日,三艘巨大的阴影,如同从水底浮出的洪荒巨兽,稳稳横亘在江心。
正是文聘麾下的楼船旗舰“镇岳”,以及两艘同级巨舰“断江”、“劈浪”。船体较之当年周瑜面对的“都督号”更为庞大,吃水极深,侧舷包裹的铁甲在冬日惨淡的阳光下泛着冰冷的哑光。甲板之上,三座高达四丈的塔楼呈品字形分布,楼顶架设着经过格物院再次改良的配重式投石机,绞盘和杠杆结构复杂精密,投臂长达五丈,蓄势待发。
最令人心悸的是侧舷。密密麻麻的弩窗如同蜂巢,每一扇窗口后都隐约可见黝黑的弩矢锋芒。这些并非旧式床弩,而是格物院设计的“连弩铳”,以机括驱动,可连续发射短矢,射程虽不及床弩,但百步之内矢如飞蝗。弩窗下方,还伸出数十根碗口粗细、包铁的拍杆,平时悬吊,战时放下,足以砸碎任何试图靠近的艨艟走舸。
而在三艘楼船之间,并非铁索连环的笨拙阵型,而是以粗如人臂的特制缆绳柔性连接,缆绳上串着浮筒和铁刺,既保持了整体阵型的稳固,又保留了部分机动性。缆绳间隙,数艘体型较小却同样武装到牙齿的艨艟灵活游弋,拱卫着核心。
文聘站在“镇岳”号主塔楼了望台上,一身玄甲外罩墨绿战袍,江风猎猎,吹动他斑白的鬓发。他手中握着一支黄铜千里镜,镜筒缓缓扫过南岸隐约可见的江东水寨。那里旌旗招展,船只往来,看似依旧严整,但文聘看得分明——许多战船的帆索修补痕迹犹新,船体吃水也浅,显然是仓促集结,甚至可能装载不足。
“将军,”副将蔡瑁顺着木梯爬上来,脸颊被江风吹得通红,眼中却闪着亢奋的光,“各船回报,火油柜、水龙带、拍杆、连弩铳皆已检查完毕,火药箭备足。那帮江东崽子,今天敢出来,定叫他们喂鱼!”
文聘放下千里镜,脸上没什么表情,只“嗯”了一声。他比蔡瑁年长,经历过赤壁的惨败,也经历过这些年在周晏麾下眼睁睁看着北方水师从无到有、从弱到强的过程。他没有蔡瑁那种急于雪耻的躁动,只有一种沉甸甸的、仿佛山岳压肩的责任——这一仗,不仅要赢,还要赢得毫无悬念,要彻底打断江东水师的脊梁。
“鲁子敬不是周瑜,但也不是庸才。”文聘声音平稳,听不出波澜,“他明知我军楼船厉害,还敢列阵对峙,必有后手。传令各船:弩手轮值,保持警惕。投石机暂不装弹,等某号令。”
“诺!”蔡瑁抱拳,转身刚要下去传令,文聘又补了一句。
“告诉各船管带,”文聘目光重新投向江面,“江东若出火船,以水龙、拍杆应对,不得擅离阵位。主公有令,此战不为全歼,要打疼,更要打怕。”
蔡瑁略一思索,明白了其中深意,重重点头,快步下楼。
战鼓声从江东水寨方向传来,沉闷而急促。
文聘眯起眼,千里镜中,数十艘体型狭长、船首包铁的“艨艟火船”从寨门中鱼贯而出。这些船比寻常走舸大不了多少,船体明显经过加厚,外侧糊着厚厚的湿泥,在冬日江风中冒着淡淡白气。船上无帆,仅有数名桨手拼命划动,船速却颇快,直直朝着楼船阵型冲来。
果然是火攻。鲁肃在走周瑜的老路,却又有些不同——湿泥覆船,是为了抵御火箭;船体加厚,是为了增加冲撞力;而那船腹中,必然满载着火药与油料。
“传令:连弩铳,自由散射,阻其靠近。水龙准备。”文聘的声音通过铜管传令系统,清晰传达到各船关键岗位。
“嗡——!”
“镇岳”号侧舷,数十架连弩铳同时击发。机括震动声连成一片,短矢如暴雨般泼洒向江面,在火船前方织成一道死亡的金属帷幕。不少火船桨手中矢倒下,船只失控打横,但仍有近二十艘穿透箭雨,悍不畏死地继续逼近。
距离拉近到百步。
火船上的敢死队点燃了导火索,幽蓝色的火苗在船头窜起。他们嘶吼着,将最后的气力注入船桨。
“水龙!”文聘断喝。
楼船侧舷,数十根包着牛皮的粗大软管从特制的孔洞中探出,管口对准逼近的火船。船腹内,由人力踩踏驱动的新型活塞水泵开始工作,将储水舱中的江水猛烈压出。
“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