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牛村祠堂地下的静室,石门紧闭。
刘镇南盘膝坐在聚灵阵中心,四周堆放着三十六枚中品灵石,此刻正散发着莹莹白光,将静室映照得如同白昼。空气中灵雾氤氲,每一口呼吸都带着精纯的灵气。
他双目紧闭,双手在身前结出玄奥法印。《鸿蒙天仙诀》第三重“凝元篇”的心法在心头流淌,体内阴阳鸿蒙力按照特定路线运转,每循环一周天,便凝练一分,也更贴近混沌初开的原始道韵。
识海中,那枚混沌印记静静悬浮,散发着苍茫古老的气息。自葬龙渊归来,这枚印记便有了些许不同——表面多了一道细微的裂纹,裂纹中隐隐有灰蒙蒙的光华流转,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中破壳而出。
刘镇南尝试以心神触碰那道裂纹。
“轰——”
仿佛推开了一扇尘封万古的大门,浩瀚的信息洪流冲入识海。那并非文字,也不是图像,而是一种纯粹的道韵,一种关于“混沌生灭、阴阳轮转、五行衍化”的本源感悟。
在这感悟中,他“看”到了鸿蒙初开,清浊分判,阴阳始生。看到了地水火风四象显化,万物滋生。看到了星辰运转,生死轮回……
无数画面、声音、感悟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的识海撑爆。他闷哼一声,七窍隐隐有血丝渗出,但心神死死守住灵台最后一丝清明,强行接纳、理解、消化这些信息。
不知过了多久,洪流渐渐平复。
刘镇南缓缓睁眼,眼中闪过一丝茫然,随即化为明悟。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心念微动。掌心处,一团灰蒙蒙的气息缓缓浮现,只有鸽蛋大小,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波动。
混沌之气,真正的混沌之气。
虽然只有一丝,且极不稳定,随时可能溃散,但这确实是远超阴阳五行、凌驾于寻常灵力之上的混沌本源之力。
“原来如此……”他喃喃自语。
葬龙渊石碑上那句“四钥有灵,相生相克”,此刻有了更深的理解。地水火风四钥,对应的正是混沌分判后的四象本源。而地钥在他手中,自然承载了一丝土行本源之力。他多次催动地钥,又引动过混沌印记,不知不觉间,体内已积累了一丝混沌道韵。
剑心草的作用,不仅是修复神魂,更以其精纯的剑气,将他体内驳杂的灵力淬炼、提纯,最终在阴阳鸿蒙力的催化下,孕育出了这一丝混沌之气。
“此气……可化万物,亦可破万法。”刘镇南凝视着掌心的灰气,心念再动。灰气一阵扭曲,化作一缕土黄色的地气,厚重沉稳;又化为一缕淡蓝色的水汽,绵长阴柔;再化为赤红色的火气,炽烈霸道;最后化为青白色的风气,迅疾锋锐。
五行四象,随心转化。
但这转化极为耗费心神,仅仅几个呼吸,他便感到识海刺痛,连忙散去混沌之气,闭目调息。
“以我目前的修为,最多只能催动这一丝混沌之气三息。三息之后,必遭反噬。”他心中明悟,“但三息……或许能改变很多事。”
便在此时,静室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镇南,有急事!”是老村长的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焦虑。
刘镇南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起身开门。
门外,老村长脸色苍白,手中捏着一枚染血的玉简。他身后,王铁柱和几名猎户架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中年汉子,那汉子左臂齐肩而断,伤口焦黑,显然是被高温法术所伤。
“这是……送信的李三?”刘镇南瞳孔一缩。李三是村中脚程最快的猎户之一,被他派去给四家联盟送信。
“镇南……信……被劫了……”李三艰难开口,每说一个字都咳出一口血沫,“在……在鬼哭峡……是血煞宗的人……他们……他们早就埋伏在那里……”
刘镇南脸色一沉,接过那枚染血玉简。玉简表面有数道裂痕,但封印完好,显然对方只杀人,未破禁。
“其他两人呢?”
“还没消息。”老村长声音发颤,“按脚程,去青云门和玄冰宫的信使,最快要明日午时才能回来。但血煞宗既然能在鬼哭峡劫杀李三,恐怕另外两路……”
话未说完,祠堂外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鹰唳。
众人冲出门,只见夜空中,一只翼展丈许的黑色巨鹰正盘旋而下。鹰背上跳下一人,正是派往玄冰宫的信使赵四。赵四衣衫破碎,背后有三道深可见骨的爪痕,鲜血淋漓,但手中紧紧攥着一枚完好玉简。
“镇南……信……送到了……”赵四踉跄几步,将玉简递出,便扑倒在地,昏死过去。
几乎同时,村东方向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一匹浑身浴血的战马冲入村口,马背上伏着一人,正是派往青云门的信使钱五。钱五胸口插着三支黑色箭矢,箭头没入胸腔,但他手中依旧死死握着一枚玉简。
“血……血煞宗……半路截杀……”钱五艰难抬头,将玉简抛向刘镇南,“但信……送到了……”
玉简划过一道弧线,被刘镇南接住。钱五头一歪,气绝身亡。
祠堂前一片死寂,只有夜风吹过旗幡的猎猎声。
三路信使,一路被劫,两路重伤,一人身亡。血煞宗的报复,来得又快又狠。
“好,好一个血煞宗。”刘镇南缓缓握紧三枚玉简,指节发白。他看向老村长,“救人,厚葬。开启村中所有防御阵法,从现在起,任何人不得出入。”
“是!”王铁柱红着眼眶,带人将伤者抬走。
刘镇南转身回到静室,将三枚玉简一一放在桌上。其中两枚来自玄冰宫和青云门的回信,封印完好。另一枚是李三拼死带回的被劫玉简,表面有血煞之气残留。
他先拿起青云门的回信,破开封印。
信是青云子亲笔,语气依旧温和,但字里行间透着不容置疑:
“刘道友台鉴:信已收悉。玄冥真水凝练之法,乃我青云门不传之秘,不可外泄。然道友既有所求,贫道可做主,以三枚‘太乙青灵丹’、一门地阶中品功法《青云御风诀》相换。此已是极限,望道友三思。另:血煞宗近日调动频繁,恐对道友不利,望早做防范。合作之事,月圆之夜前皆有效。青云子 谨启”
刘镇南放下信,不置可否,又拿起玄冰宫的回信。
玄冰宫的回信就直白得多:
“刘镇南:地钥之主?口气不小。寒冰深渊乃我玄冰宫地界,水钥当归北地修士。你若真能寻得水钥精确位置,可允你三个进入寒冰遗迹的名额,分润一成收获。但需以心魔立誓,不得欺瞒。月圆之夜,深渊入口见。逾期不候。玄冰宫 白寒梅”
两封信,两种态度。青云门愿以丹药功法交换,看似大方,实则避重就轻。玄冰宫则更实际,直接谈分成,但只给一成,显然没把他放在对等位置。
刘镇南最后拿起那枚被劫的玉简。玉简是送给四家联盟的,此刻落在血煞宗手中,意味着他试图联合四家牵制血煞宗的计划,已经暴露。
“血煞宗知道我要联合各方对付他们,接下来必有雷霆手段。”他心中念头急转,“但青云子和玄冰宫都未提玉简被劫之事,说明血煞宗只截下了送往四家联盟的信,另外两路,他们未能拦截,或者……不敢拦截。”
这说明,血煞宗对青云门和玄冰宫仍有忌惮。
“那么,血煞宗接下来会怎么做?”刘镇南闭目沉思,“直接强攻青牛村?不,他们刚折了血骨长老,又知我有混沌之力,不会轻易冒险。最大的可能是……”
他猛然睁眼,眼中寒光一闪:“在寒冰深渊设局,等我自投罗网。”
既然在村中难以得手,那便将战场移到寒冰深渊。那里各方势力汇聚,鱼龙混杂,正是杀人夺宝的好地方。
“你想将计就计?”林素衣的声音忽然在门口响起。她不知何时已站在那里,白衣如雪,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气息平稳,显然伤势已无大碍。
刘镇南点头:“血煞宗想引我去寒冰深渊,我便去。但怎么去,何时去,带谁去,由我说了算。”
“你打算怎么做?”
“青云门和玄冰宫,我都答应。”刘镇南淡淡道,“告诉青云子,三枚太乙青灵丹太少,我要五枚,外加那门《青云御风诀》的前三层。告诉玄冰宫,一成太少,我要三成。他们若不答应,我便去找四家联盟——虽然信被劫了,但可以再送。”
“他们会答应?”
“青云子会答应,因为他要的是天墟名额,丹药功法不过是添头。白寒梅也会答应,因为比起水钥,三成收获不算什么。”刘镇南目光平静,“况且,他们也需要我这个‘地钥之主’,去牵制血煞宗,去真正找到水钥。”
“那你真正要合作的,是哪一方?”
“都不是。”刘镇南摇头,“与虎谋皮,终被虎噬。我要的,是他们彼此牵制,为我争取时间。”
“什么时间?”
刘镇南没有回答,而是走到静室一角,掀开地上的一块青石板。石板下是一个暗格,里面静静躺着三样东西:天墟令、地钥,以及一枚通体赤红、形如火焰的令牌。
“这是……”林素衣目光一凝。
“火钥的线索。”刘镇南拿起那枚赤红令牌,“我在葬龙渊石碑中发现的地图,不仅标注了四钥方位,还记录了四枚‘引令’的炼制之法。地钥引地,水钥引水,火钥引火,风钥引风。这枚‘引火令’,是我以地钥本源配合地心之火炼制,虽非真正的火钥,却能感应火钥方位,并在一定范围内,引动火行之力。”
他顿了顿,继续道:“寒冰深渊极寒之地,水行旺盛。但物极必反,寒极生热。深渊最深处,必有地火潜藏。我要借这引火令,在关键时刻,引动地火,破开寒冰,直抵水钥所在。”
“然后呢?”
“然后……”刘镇南看向窗外,目光悠远,“趁乱取钥,远遁千里。”
“你有几成把握?”
“三成。”刘镇南坦然道,“但若不去,十死无生。”
林素衣沉默良久,忽然道:“我随你去。”
“此行凶险……”
“正因凶险,才需同行。”林素衣打断他,语气坚定,“我修《寒月心经》,对寒冰环境适应更强。况且,你我功法互补,联手之下,胜算可添一成。”
刘镇南看着她清冷的眸子,最终点头:“好。”
接下来的三日,青牛村进入了前所未有的备战状态。
阴阳聚灵阵全力运转,村中青壮日夜苦修。刘镇南将《鸿蒙天仙诀》第一重功法简化,传给三十六名资质最佳的村民,组成“三十六天罡阵”。林素衣则挑选九名女子,传授《寒月心经》基础篇,组成“九曜寒月阵”。
老村长带人加固阵法,在原有五行护灵大阵的基础上,又布下三重幻阵、两重杀阵。王铁柱则领着猎户队,在村外十里范围内布下无数陷阱、预警机关。
刘镇南自己则闭关不出,全力熟悉那一丝混沌之力的运用,同时炼制各种丹药、符箓、阵盘。他手中的灵石、灵草以惊人的速度消耗,但换来的是一枚枚保命之物。
第三日黄昏,静室中。
刘镇南面前悬浮着三样东西:一枚龙眼大小、通体暗金色的丹药,这是以剑心草为主药炼制的“剑心凝神丹”,可在关键时刻守护神魂,抵抗幻术迷魂。一张巴掌大小、绘有阴阳太极图的符箓,这是“阴阳遁形符”,催动后可隐匿气息,遁形三息。最后是一面巴掌大小的铜镜,这是“玄光镜”,可探查方圆十里内的灵力波动,预警危险。
这三样,几乎耗尽了他手中所有珍贵材料。
便在此时,静室外传来王铁柱急促的声音:“镇南,有客到!”
刘镇南眉头一皱。这个节骨眼,谁会来青牛村?
他收好东西,推门而出。祠堂前,站着三人。
为首的是个青袍老者,面容清癯,正是青云子。他身后跟着一男一女,男子约莫三十许岁,气息炽烈,是凝元后期。女子二十出头,一身水蓝长裙,气息清冷,也是凝元后期。
“青云前辈亲自驾临,有失远迎。”刘镇南拱手,心中却是一沉。青云子亲至,绝非好事。
青云子抚须微笑:“刘小友不必多礼。贫道不请自来,是有一桩要紧事相商。”他看了一眼四周严阵以待的村民,叹道,“看来小友已有所防范。但恕贫道直言,以青牛村目前的布置,挡不住血煞宗全力一击。”
“前辈有何高见?”
“高见谈不上,只是给小友指条明路。”青云子正色道,“血煞宗副宗主血河,三日前已出关,修为已达金丹后期。他放出话来,月圆之夜,必取你性命,夺地钥。如今血煞宗已在寒冰深渊布下天罗地网,就等你自投罗网。”
刘镇南心头一震,表面不动声色:“那前辈的意思是……”
“加入青云门。”青云子直视他的眼睛,“只要你入我青云门,拜我为师,血煞宗便不敢动你。届时你可随我青云门队伍进入寒冰深渊,有宗门庇护,安全无虞。待取得水钥,开启天墟,你便是首功,宗门必有重赏。”
“条件呢?”
“地钥归宗门保管。天墟开启后,你可入内修行,但所得机缘,需上缴七成。”青云子缓缓道,“这是宗门规矩,对核心弟子也是如此。”
刘镇南沉默。
青云子这是要将他彻底绑在青云门战车上,名为庇护,实为掌控。地钥交出,他便失了最大依仗。天墟机缘上缴七成,更等于断了他快速成长的希望。
“若我不答应呢?”
青云子笑容渐敛,声音转冷:“那小友便自求多福吧。血河亲至,便是贫道也要忌惮三分。届时寒冰深渊中,我青云门不会与你为敌,但也不会出手相助。”
这是最后通牒。
刘镇南深吸一口气,正要开口,远处忽然传来一声长笑:
“青云老道,趁火打劫,未免有失身份吧?”
声音未落,一道白光自天而降,落在祠堂前。来人是个白发老妪,手持冰晶杖,周身寒气缭绕,正是玄冰宫太上长老白寒梅。她身后跟着四名白衣女子,皆是凝元修为。
“白道友也来了。”青云子神色不变。
“你能来,老身为何不能来?”白寒梅冷哼,看向刘镇南,“小子,莫听这老道胡言。青云门规矩森严,进去了便如笼中鸟,再无自由。你来我玄冰宫,我可收你为记名弟子,地钥你自保管,寒冰深渊中我可护你周全。只需你助我取得水钥,我可分你三成收获,并传你一门玄冰宫秘法。”
青云子脸色一沉:“白道友,你这是要与青云门为敌?”
“为敌又如何?”白寒梅毫不退让,“寒冰深渊是我北地地界,还轮不到你青云门指手画脚。”
两人气势对撞,祠堂前飞沙走石,围观的村民连连后退,面色惨白。
刘镇南站在两人之间,感受着金丹修士的威压,脸色平静。他忽然笑了,笑声很轻,却让两位金丹大能同时停手,看向他。
“两位前辈的好意,晚辈心领了。”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但晚辈闲散惯了,受不得宗门约束。寒冰深渊,我会去。水钥,我会取。至于如何取,取到后如何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两人:“各凭本事。”
此言一出,满场皆寂。
青云子和白寒梅同时眯起眼,杀机隐现。
一个凝元中期的小辈,竟敢同时拒绝两位金丹大能的招揽?
“好,好一个各凭本事。”青云子怒极反笑,“既如此,那便寒冰深渊见分晓吧。”
“希望你不要后悔。”白寒梅也冷冷道。
两人不再多言,各自带人,化作流光远去。
祠堂前,只剩下青牛村众人,以及夜空中越来越浓的乌云。
“镇南,你……”老村长欲言又止。
“村长,准备一下。”刘镇南看向北方,目光坚定,“明日一早,出发,赴寒冰深渊。”
是生是死,是龙是虫,便看此行了。
夜色,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