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翎地处大荒南方,气候温润,水网密布,一路行来,风光与干燥开阔的中原、肃杀苍凉的西炎截然不同。
稻田如镜,梯田叠翠,竹林掩映着白墙黛瓦的村落,空气里都浮动着湿润的草木气息与隐约的海风咸味。
穗安带商队,凭借着涂山璟那枚令牌,果然一路畅通无阻,关卡税吏见之无不客气放行,甚至偶有当地与涂山氏有旧的世家子弟主动提供方便。
她这一路也没闲着,不断推演完善自主炼丹炉。
这三年来,她几乎被绑在了丹房里。
饶是她心性坚韧,神魂强大,也着实快要“炼吐了”。
她结合炼器原理、阵法知识,以及自动化生产的模糊概念,反复勾画、计算。
核心思路是设计一个稳定的、可重复的灵力循环与控火阵法,将处理好的药材按固定顺序和比例投入特定区域,由阵法引导完成融合、淬炼、分丹的过程。
难点在于如何用相对低廉的材料实现稳定的灵力输出,以及如何简化操作,让经过培训的学徒也能照看。
这需要反复试验和调整,非一日之功。
在绘制阵法间隙,她想起涂山璟,想起他未来可能遭遇的劫难。
那个温润如玉、才华横溢的少年,会因至亲的背叛而坠入深渊,身心的创伤将缠绕他多年。
“人无完人啊。” 穗安搁下笔,轻轻叹息。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几乎拥有帝王之资的人物,一生竟为情所困,少年时困于亲情,将来则困于爱情。
她欣赏他的能力与格局,这份合作也让她获益良多,于情于理,似乎都该做点什么。
她取出一块品质上乘的暖玉,指尖灵力凝聚,将一丝空间的法则注入其中。
最后,玉牌被雕琢成一片普通的竹叶形状,朴素无华。
将玉叶收好,穗安开始收集皓翎王都的情报。
果然如涂山璟所言,表面上繁华依旧,但细处可见紧张。
城防巡查明显加密,进出货物盘查严格,如粮食、布匹、铁料,已有小幅波动。
考察数日后,穗安心中有了计较。
大规模贩卖丹药给交战双方,时机或许未到,也过于冒险。
但乱局之中,民生必定艰难,尤其是底层百姓和数量庞大的低阶修士、凡人兵卒家属。
她迅速行动,在城中相对偏僻但人流尚可的街区,盘下了一间不大的铺面,挂上“百巧居”的招牌。
店铺迅速开张,里面出售的货物颇为新奇:
曲辕犁、轻便高效的脚踏水车模型、以及适合小块土地的精耕锄具。材料普通,但设计巧妙,能显着提升耕作效率。
一些小小的木制或铁制零件,替换到旧织机上,可以让织布速度更快,断线更少。
利用冷凝原理做的、更有效的简易净水竹筒;防风且亮度稳定的廉价油灯罩;耐磨且便宜的草鞋编织技法图解……
百巧居的东西不涉及灵力,价格低廉,却实实在在能改善普通人的劳作和生活,很快就在市井百姓、小户人家中传开了名声,生意颇好。
继续游历,风尘仆仆却也自有一番开阔。
穗安身边带着从孤儿中挑选出的两个孩子:女孩叫铃音,约莫七八岁年纪,眼眸清澈,总带着几分好奇;
男孩叫石生,比铃音稍大些,性子却沉默坚毅如磐石。
路途间隙,穗安会抽出时间教导他们。从最基础的识字、算术、辨识常见草药矿物开始,偶尔穿插讲述些自然现象的道理。
两个孩子都格外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如饥似渴地吸收着一切知识,进步飞快。
穗安很快察觉到了他们的不同。
铃音对灵气流动、草木生机、乃至天气变化的感知异常敏锐,往往能先一步发现水源、察觉药草,甚至对穗安炼丹时逸散的细微丹气,都有朦胧的感应。
而石生则对那套经过穗安改良、强调基础打磨和气血搬运的练体术情有独钟。
他话不多,却能拿着那份功法图谱,在树下、在河边一坐就是整个下午,眉头微蹙,手指无意识地在空中比划。
穗安最初带他们在身边,本有让他们辅助处理药材、学习基础炼丹的打算。
但见两人兴趣与天赋如此,也并未强求。
心中一动,她将来自其他修真世界的几部基础的修炼功法给了铃音,将那套练体术的完整推演过程给了石生。
此界神族,天生体内蕴藏法则碎片,可通过血脉传承觉醒、强化,修炼之路很大程度上是对自身血脉潜力的挖掘和与天地法则的共鸣。
强大、直接,却也受限于血脉。
而人族,没有先天法则传承,他们的修炼之路,是模仿。
模仿神族沟通天地的方式,模仿神族运转力量时体内能量节点的轨迹,于是发展出了以开辟、凝练“穴窍”为核心的修炼体系,并在穴窍中孕育“神意”。
这条路艰辛曲折,上限往往受限于模仿对象的层次和自身的悟性、资源,且体系相对零散。
“原来如此……”
穗安恍然,心底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这个世界,缺了真正属于‘人’自己的修炼之路。
神族有血脉法则之道,妖族有天赋神通之路,而人族只有‘模仿’与‘依附’。
所以,在个体力量决定地位的高武世界,人族只能居于底层,因为他们的力量之源是‘借’来的,天花板一眼可见。”
她看向正在按照全新吐纳法尝试引导一缕微弱灵气、小脸认真的铃音,又看向对着笔记沉思、手指在身上几处大穴比划、气血隐隐奔流的石生。
天道降下两缕眷顾金光,气运相和,应运而生。
他们不仅仅是走到她眼前的孤儿,或许正是此界人族在漫长压抑中,于命运长河里泛起的两朵微小的浪花。
而她这个携带诸世知识与不同“道”之理念的异数,恰好在此时此地,成为了点燃这浪花的火花。
“既然天道将你们送到我面前,将这份机缘和责任交予我……”
她轻声自语,目光悠远,“那便让我们,一起为这苍生,试一试那条未曾有人走过的路吧。”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欲为众生辟新道,先须彻底了解此界人身。
穗安看着身边的铃音与石生,又内视己身,诸多思量盘旋。
异世人体图谱、穴窍理论与此界实际必有差异,空谈无益,需实证。
行医问诊,观气血,察经脉,无疑是最直接的方法。
她下意识蹙眉,神识扫过自己这具神族少女的身躯,未成年,灵力与肉身强度虽有增长,却远不足以承载她灵魂深处那些触及根本的法则之力,稍一动用便有崩解之虞。
否则,她早可分出一具化身自由行走,何须事事亲力亲为,还诸多顾忌。
“去哪里寻足够多的观察样本?” 她正沉吟,商队首领快步送来最新情报。
“主君,辰荣残部有新动向。洪江拒不投降西炎,率部约数万,突破封锁,现避入皓翎与西炎交界的大荒东南群山深处,据险而守。
西炎与皓翎对其态度微妙,暂未大规模进剿,但封锁甚严。”
穗安眼中光芒一闪。数万人,多为青壮,人族与低阶神族混杂,长期征战,必有伤病,且处于高度紧张与物资相对匮乏的状态……
简直是天然的、活生生的“人体与生存状态观察场”。
更关键的是,那里有她早已计划要接触的洪江与相柳。
“准备一下,”她起身,语气果断,“商队转向,我们去那边境交界处。
我们是追着战乱地带‘商机’而去的药材商与游方医者。
铃音、石生,你们随我身边,多看,多听,多记。”
她看向两个懵懂却认真点头的孩子,又对炎寂吩咐:“挑选一批实用的伤药、辟谷丹,还有百巧居那些改良过的简易担架、净水器具也带上。
我们去行医,也去做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