穗安眼中最后一点属于“馨宁”的彷徨彻底褪去。
她迅速分析局势,声音果断:
“立刻离开这里,但不必远遁。”
她看向炎寂二人,“父亲刚毅,却非迂腐。他坚守不降,绝非求死,而是在和西炎谈判,为辰荣一族、为我们,还有那些尚在观望的势力,争取尽可能好的条件和时间。
这几年,就是西炎消化胜利、稳定新局的关键期,也是我们最好的发展窗口,混乱中才易扎根。”
在她斩钉截铁下达命令、明确未来方向的这一刹那,仿佛某种桎梏被冲破。
识海深处,被重重封印的记忆冰层,发出细微的“咔嚓”声,一道清晰的裂痕蜿蜒绽开。
《百草集》……七代辰荣王……尝百草……小夭……
这些信息碎片自然而然地浮现,同时涌现的,还有一种跨越世界的、对“文明阶段”的俯瞰视角。
这个世界的修仙文明,在药物、丹道乃至基础生存保障方面,竟还处于相当原始、依赖天材地宝和个体经验的“蛮荒”阶段。
系统化的、普惠性的知识和技术,极度匮乏。
“走,先去宝库。”穗安压下心中因记忆复苏带来的微妙震荡,当机立断。
父亲预留的启动资源,必须尽快转化为实实在在的根基。
凭借地图和密钥,他们顺利找到并开启了那座位于深山隐秘洞窟中的宝库。
里面没有堆积如山的金银珠宝,却整齐摆放着更实用的东西:
一批品质上乘的灵玉;若干件制式精良的法器与护甲;大量空白符纸、丹砂和几种基础且关键的炼丹炼器材料;还有为数不少记载着通用功法、地理志异、杂学技艺的玉简。
清点物资时,穗安脑海中的知识碎片继续碰撞。
辟谷丹——这个在繁荣修真界或许不起眼的东西,在此世却可能有巨大价值。
低阶修士和凡人军队仍需为粮草奔波,若有高效辟谷丹,能解放多少人力、提升多少机动性与生存能力?
但寻常辟谷丹也需要灵谷灵泉,成本不菲。
随即,更深层的记忆被触动:《山海经》……祝馀草、白?、丹木、鶌鶋……
一个由这几种记载中“食之不饥”的灵物组成的丹方雏形,跃然脑海。
“很好。”此辟谷丹食之可三年不饥、并能滋养体魄,穗安唇角勾起一丝笑意。
“炎寂,炎绒。你们带着这部分灵玉,分头去往不同方向的坊市、边境黑市,尽可能低调地收购这几样东西。
注意,不要引起大宗收购的注意,可掺杂在其他药材中零散收取。
同时,留意购买一些最普通的炼丹炉和控火符器,品质尚可即可,不必顶尖。”
她将脑海中关于这几种灵物的外形、可能产地、别名等特征,以神念传入二人识海,确保他们能准确识别。
“我留在此处,先尝试推演丹方,等你们带回材料,立刻开炉试炼。”
穗安的声音充满自信,“记住,安全第一,情报次之,采购再次之。若有异常,立即放弃,按备用方案汇合。”
“是,主君!” 炎寂二人领命,眼中焕发神采。
两人悄然离去,穗安则独自留在宝库中,盘膝坐下。
她没有立刻开始修炼,而是闭上眼睛,任由那复苏的记忆涓流继续流淌。
她叹了口气,那叹息里没有多少哀怨,反而带着点认命般的自嘲:
“好日子都让‘馨宁’享受了。
轮到‘我’醒来,就是国破家亡、流离失所,还得白手起家……真是,走到哪儿都逃不开这劳碌命。”
记忆持续恢复,一些关于此世未来走向的模糊认知浮现——三百年后,玱玹一统大荒,黑帝临朝。
关于这位未来帝王的零星信息:雄才大略,手段非凡,确乎结束了漫长的战乱,建立了一个稳固的王朝。
一瞬间,她的信念产生了轻微的动摇。
按照已知的“历史”,天下终将归于一体,迎来长久的和平。
而自己脑中那些关于“团结”、“公平”、“打破固化”的念头,以及为此可能采取的行动,在宏大的历史趋势面前,是否显得螳臂当车?
甚至,若因自己的干预,导致更长时间的割据、更惨烈的内战,那岂不是与“济世”的初衷背道而驰?
为了一个理想,掀起更大的战火,打破既将到来的“统一”,到底值不值得?
这个念头刺破了她刚刚燃起的斗志。
但紧接着,更多关于“玱玹”如何达成统一的细节碎片,混杂着对此世社会结构的清醒认知,涌上心头。
联姻,一个又一个地娶妻,将各大世家贵族牢牢绑定在帝国的战车上。
是的,他或许任人唯才,不论出身是人、是神、是妖,但只要触及真正的核心修炼资源、知识传承、土地权柄,这些依然被世家大族牢牢掌控。
西炎,或者说未来的帝国,其根基依旧是贵族与力量的联盟。
底层有才者或可晋身,成为新的“贵族”,但整个压迫性的结构并未改变,上升的通道依然狭窄,且随时可能因失去赏识而关闭。
绝大多数凡人、低等神族,仍然是供养这个体系的基石,是被不断汲取的养分。
“统一,或许能结束表面的战乱,带来秩序。”
穗安在心中冷冷地剖析,“但这种秩序,是建立在默许甚至强化现有剥削结构之上的安宁。是让苦难变得沉默而漫长的秩序。
而一旦这个秩序再高武世界建立,将万世不移。”
她想起茶棚里那些为几亩田地搏命的伤兵,想起荒芜田野上目光麻木的流民,想起辰荣府中那些高谈阔论、视人命如筹码的贵族。
在高武修仙的世界里,个体的力量差距犹如天堑,这种差距与资源垄断结合,造成的阶级固化比凡人世界更加残酷和绝望。
统一与否,对底层而言,区别可能只是被一个皇帝剥削,还是被许多个诸侯剥削;是在相对“和平”中缓慢失血,还是在战乱中快速死亡。
动摇的信念重新稳固下来,甚至比之前更加坚韧。
她看到了那条看似顺遂的“历史”道路尽头的阴影,也看清了自己内心真正无法忍受的东西。
“我的目标,或许会带来混乱,甚至短期内的更多牺牲。”
“但若不去尝试撬动那固化的结构,不给那些被压在底层、甚至连希望都被剥夺的人,一个不一样的可能,一个靠自身努力与协作就能争取到的上升空间和尊严……
那么,即使天下太平,这世间也不过是一个更大的囚笼。”
“玱玹有他的雄才大略,有他的治国之道。而我有我的路。”
她的眼神彻底清明,再无迷茫,“我不求立刻颠覆什么,那太狂妄,也不现实。但我至少可以给那些受苦的人,多一个选择的机会,多一丝改变命运的可能。
哪怕只是萤火之光,至少照亮方寸之地,让那里的人,能稍微挺直一点腰杆。”
想通了这一点,心中块垒尽去,记忆彻底恢复。
这条路注定艰难,遍布荆棘,但,心之所向,道之所在,便无所畏惧。
“就这么干吧。”
她低声自语,嘴角泛起一丝笑意,“帝王占尽大荒气运,位比天帝,也是完成任务的必经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