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师和陈浩再次出发时,太阳刚把浊色的天光染成淡紫。
两人背着空书包,张老师手里拎着块边缘磨尖的厚木板,陈浩则攥着李铭那把磨利的美工刀,李铭坚持让他们带这个,说“比徒手管用”。
“沿着墙根走,别踩中间的粘液。”
陈浩走在前面,脚步放得极轻,指尖划过墙壁上凝固的粘液硬块,“昨天我们过来时,这边的畸变体应该都被李铭引走了,但还是得小心。”
张老师跟在后面,目光扫过走廊拐角:“把书包打开,等会儿拿到电磁炉就赶紧装进去,别沾到粘液,那东西腐蚀性强,万一弄坏了,就白跑一趟了。”
穿过操场拐角时,两人特意绕远了些,花坛里那根被李铭踩断的枯枝还在,旁边的粘液已经半干,留下一道发黑的痕迹。
“就是这里,李铭就是在这儿被缠住的。”
陈浩蹲下身,指尖碰了碰粘液,冰凉的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还好那只畸变体没回来。”
食堂后厨的门还锁着,冰柜挡在门口,和他们离开时一样。
张老师推开门,陈浩立刻冲进后厨,在货架最里面找到那个未开封的电磁炉,还有一根长长的电线。
是从食堂的插座上拆下来的,足够拉到教室。“找到了!”
他把电磁炉塞进书包,电线绕在胳膊上,“我们快走吧,别待太久。”
回去的路上,两人顺便在走廊里搬了些倒在地上的课桌和椅子,堆在教室门口的过道处,形成一道简易的障碍。
“这样晚上守夜时,就算有畸变体过来,也能挡一会儿。”
张老师用木板把桌椅固定住,又在缝隙里塞了些碎砖头,“李铭不用再像之前那样硬扛了。”
回到教室时,王静正帮李铭换绷带,赵琳蹲在旁边,用彩色铅笔在新绷带上画了个小小的太阳。
红色的轮廓,黄色的光斑,正好盖在伤口的位置。“张老师!陈浩哥!你们回来了!”
赵琳抬头看到他们,眼睛瞬间亮了,“电磁炉拿到了吗?”
“拿到了。”
陈浩把书包里的电磁炉掏出来,放在讲台上,“电线够长,等会儿找个电源就能用。”
张老师没歇着,立刻从后厨带回来的大米里舀出两碗,又把那几个蔫掉的西红柿和土豆洗干净。
用的是过滤后的雨水,虽然带着点腥气,却比直接用生水干净。
“我来做饭,你们看好李铭,别让他乱动。”
他把电磁炉放在讲台上,找了个从教室插座拉过来的插线板,按下开关时,电磁炉“嗡”地响了一声,屏幕亮起来的瞬间,教室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能用唉!”
王静忍不住低呼一声,眼底闪过一丝惊喜,她之前还担心没电,没想到教室的插座居然还能用。
米倒进电饭煲,加了适量的过滤水,张老师又把西红柿切成小块,土豆削了皮切成片,放在一个从食堂带回来的不锈钢盆里,倒上一点从后厨找到的食用油。
油不多,却足够让菜香漫开来。
蜡烛光映在电磁炉的屏幕上,跳动的红色数字像跳动的希望,赵琳趴在旁边,手里的素描本上,正画着冒着热气的米饭和菜。
“好香啊……”
林晓雨凑过来,鼻尖动了动,手里还攥着那本诗集,“好久没吃热饭了,上次吃还是在家,我妈做的西红柿炒蛋。”
“等会儿让你多吃点。”
张老师笑着说,手里的勺子轻轻搅动着锅里的菜,油星溅起来,落在灶台上,发出细微的“滋滋”声。
李铭靠在椅子上,左臂垂在身侧,看着讲台上忙碌的张老师,又看了看围在旁边的几个人,突然觉得左臂的疼痛好像轻了些。
“张老师,少放调料,赵琳不能吃太咸。”
他突然开口,声音有点哑,刚才换绷带时,王静说他有点发烧,让他少说话。
“知道了。”张老师回头笑了笑,“特意没放盐,就放了点酱油提味。”
饭菜做好时,天已经擦黑。张老师把米饭盛在几个干净的塑料盒里,每个盒子里都舀了一勺西红柿炒土豆,递到每个人手里。
热乎的饭菜捧在手里,暖意顺着指尖往心里淌,林晓雨吃着吃着,眼泪就掉在了盒子里,不是难过,是太久没尝到热饭的滋味,是感动。
“慢点吃,别烫着。”
张老师把自己的那份往李铭面前推了推,“你多吃点,补充体力。”
“我够了。”
李铭把盒子推回去,“您也吃,晚上还要守夜呢。”
陈浩见状,把自己的土豆夹了几块到李铭的盒子里:“我不爱吃土豆,给你。”
他说着,又给赵琳夹了块西红柿,“你不是爱吃甜的吗?这个西红柿炖得软,甜。”
那顿热饭,所有人都吃得很慢,好像要把每一口的暖意都记在心里。
赵琳把自己盒子里的米饭拨了一半给李铭,说“我吃不了这么多”。
林晓雨则把诗集放在旁边,手里的勺子一下下舀着饭,嘴角带着浅浅的笑。
王静一边吃,一边在笔记本上写着“2023年x月x日,晚,吃了热饭,电磁炉可用”,字迹比之前工整了许多。
饭后,陈浩把所有人叫到一起,手里攥着新写的轮班表:“今晚李铭好好休息,我和张老师值前半夜,王静和晓雨值后半夜,赵琳年纪小,不用值夜,好好睡觉。”
“我也能值夜!”
赵琳立刻举手,手里还攥着那支画太阳的彩色铅笔,“我不困,我可以帮你们看着门口。”
“听话,你明天还要帮我们画画记路线呢。”
张老师摸了摸她的头,“我们几个足够了,你好好休息,就是帮我们最大的忙。”
李铭靠在椅背上,看着大家安排守夜,心里暖暖的,却也有些愧疚,本来该他守夜的,现在却要麻烦别人。
“要是有动静,就喊我。”
他低声说,眼皮已经开始打架,发烧让他昏昏欲睡。
“放心吧,你安心睡。”陈浩把一件外套盖在他身上,“我们会看好的。”
李铭点点头,没再说话,很快就沉沉睡去。
他做了个梦。
梦里的天空比现实中更暗,浊色的云层像沉甸甸的墨汁,压得人喘不过气。
他站在学校的操场上,脚下的水泥地变成了粘稠的黑色液体,没到脚踝,冰凉的触感顺着裤腿往上爬,带着一股熟悉的腥气,是畸变体的粘液。
“李铭哥……”
身后传来赵琳的声音,他猛地回头,却看到赵琳站在花坛边,怀里抱着素描本,可她的脸却变成了模糊的一团,像被粘液糊住了一样,只有那双眼睛,还在眨着,带着恐惧。
“我的画……我的画不见了……”
她说着,翻开素描本,里面的纸页全变成了黑色,上面爬满了细小的触手,正慢慢往她的手上缠。
“赵琳!”
李铭想冲过去,却发现自己的脚被粘液粘住了,动弹不得。
他低头一看,自己的左臂变成了黑色,上面缠着的绷带渗出血来,血珠落在粘液里,瞬间被染成黑色,长出细小的触手。
“呵呵……”
一阵低笑从头顶传来,他抬头,看到张老师站在教学楼的楼顶,手里攥着那本《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可书页上的字全变成了扭动的虫子,正顺着他的手指往下爬。
“希望……都是假的……”
张老师的声音变得扭曲,脸也开始模糊,“军队不会来……我们都会死在这里……”
“不!”
李铭大喊,却发不出声音。
他看到陈浩从走廊里跑出来,手里攥着美工刀,可他的胸口却被一根粗粗的触手贯穿,鲜血顺着触手往下淌,滴在粘液里,溅起细小的水花。
“李铭……快跑……”陈浩的声音越来越弱,身体慢慢被触手拖进走廊,消失在黑暗里。
周围的粘液开始沸腾,无数根触手从里面伸出来,缠上他的腿、他的腰,还有他那只染血的左臂。
触手上的吸盘吸在他的皮肤上,传来阵阵灼痛,耳边响起无数模糊的低语,像无数人在他耳边说话,却听不清内容,只觉得脑子像被塞进了一团乱麻,嗡嗡作响。
他看到赵琳的素描本被触手撕碎,那盏小小的太阳变成了一只眼睛,正死死盯着他。
看到张老师的诗集变成了一只畸变体,张开嘴,露出满是尖牙的口腔,看到陈浩的美工刀掉在粘液里,瞬间被腐蚀成黑色的粉末。
“放弃吧……”
低语声越来越近,“你保护不了他们……你只会害死他们……”
李铭猛地挣扎,却感觉左臂传来一阵剧痛,绷带裂开,里面的伤口流出黑色的血,顺着触手往下淌,融进周围的粘液里。
他看着自己的手慢慢变成黑色,看着那些触手缠上他的脖子,呼吸越来越困难。
“李铭!李铭!”
有人在摇他的肩膀,李铭猛地睁开眼,胸口剧烈起伏,冷汗把后背的衣服都浸湿了,左臂的伤口传来阵阵刺痛,比梦里还疼。
“你没事吧?”
陈浩蹲在他面前,眼里满是担心,“你刚才一直在喊,还浑身发抖,是不是做噩梦了?”
李铭喘着气,视线慢慢清晰,他还在教室里,蜡烛还在燃着,赵琳趴在旁边的桌子上睡得正香,林晓雨靠在椅背上,手里还攥着那本诗集。
“没……没事。”
他声音沙哑,伸手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就是梦到比赛输了,有点激动。”
陈浩显然不信,却没追问,只是递给他一瓶水:“喝点水,缓一缓。现在已经凌晨5点了,晚上没什么事,那些障碍物管用,没畸变体过来。”
“5点了啊……”
李铭接过水,抿了一口,冰凉的水顺着喉咙往下淌,却没压下心里的恐惧。
他看了看趴在桌上的赵琳,又看了看靠在椅背上的林晓雨,突然想起梦里的画面,心脏又开始狂跳。
“你再睡会儿吧,离天亮还有一会儿。”
陈浩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我守了大半夜,有点困了,先睡会儿,有事你喊我。”
“不用,你去睡吧。”
李铭摇摇头,坐直身体,“我好多了,正好帮你守会儿,你也累了。”
陈浩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那你有事一定要喊我,别硬撑。”
看着陈浩趴在桌子上慢慢睡去,李铭才悄悄卷起左臂的袖子,绷带已经被血渗湿,边缘还沾着些淡黄色的脓水。
他小心翼翼地解开绷带,伤口比白天更严重了,周围的皮肤又红又肿,还在往外渗着带腥气的脓液,一看就知道是感染了。
“该死……”
他低声骂了一句,想重新缠上绷带,却突然觉得眼前一黑,视线开始模糊,耳边传来一阵熟悉的低语声。
和梦里的一样,模糊不清,却像针一样扎进他的脑子,让他头晕目眩。
他赶紧用绷带把伤口缠紧,咬着牙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想平复一下,可那些低语声却越来越清晰,脑子里全是梦里的画面:赵琳模糊的脸,张老师扭曲的声音,陈浩被触手贯穿的胸口……
“别想了……别想了……”
他用力晃了晃头,却感觉更晕了。
他不能说,绝对不能说,要是让大家知道他伤口感染了,还出现了幻觉,肯定会担心,说不定还会有人想替他出去找药,太危险了。
他不能倒下,至少现在不能,还没看到军队来的样子,还没把大家平平安安地带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