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声还在继续,我的手指贴着麦克风的边缘。刚才那首歌结束时掌声像潮水一样涌来,我没有停下,也没有谢幕。我知道,现在不是停下的时候。
灯光变了颜色,从暖黄转成深蓝,舞台后方升起一层薄雾。下一首歌的前奏是钢琴独奏,节奏缓慢,每一个音都压得很实。这是我准备的最后一首,也是最难的一首。高音部分需要极稳的气息支撑,而我的脚踝已经开始发麻。之前受伤的地方像是被什么东西勒住,每走一步都有拉扯感。
但我不能退。
我闭上眼,听见自己的呼吸声混在音乐里。脑海里浮现出养母在厨房切菜的样子,她总爱一边哼歌一边干活,调子跑得离谱,却唱得特别开心。她说过:“唱歌要是不痛快,那就别唱了。”那时候我不懂,现在明白了。唱歌不是为了站在台上被人看,是为了把心里的话说出来。
前奏进入主歌,我睁开眼,声音低下去,像在说话。歌词讲的是一个人走在夜里,路灯一盏接一盏亮起,没人等她回家,但她还是往前走。这故事我太熟了。那些年送快递,冬天骑车到半夜,风吹在脸上像刀刮,耳机里放着别人唱的歌,我就想,什么时候能有一首属于我的?
副歌来了。
我没有立刻发力,而是让声音一点点往上推。第一遍副歌不算难,真正的挑战在第二遍。那里有个连续的高音跳动,稍有不慎就会断气。我能感觉到汗顺着背往下流,衣服贴在皮肤上,凉得让人清醒。
唱完第一段,台下有人开始跟着打拍子。不是全场,只是零星几处,但已经足够让我听见。我冲那边看了一眼,一个戴眼镜的女孩正举着手,用力地敲着节奏。她旁边的朋友笑着推了她一下,也加入了。
这种感觉很奇怪。以前彩排的时候,关毅总说我要控制情绪,别让感情盖过技巧。可现在我发现,真正打动人的,不是完美的音准,而是真实的喘息。于是我在第二遍副歌前,故意停了半秒。那一瞬间,全场安静下来。
然后我开口了。
声音比刚才更沉,带着一点沙哑。这不是设计好的效果,是我的嗓子真的累了。可正是这份疲惫,让整段旋律有了重量。我唱到“我也曾躲在角落哭过”这一句时,声音抖了一下,像是要破,却没有破。那一刹那,我听见台下有女生喊:“加油!”
紧接着,左边第三排一个穿白裙子的女孩站了起来。
她举起手机,打开手电筒,光点晃动。右边马上有人响应,又一个光亮起来。接着是后排,再是两侧。短短十几秒,星星点点的光连成了片。有人开始合唱,虽然跟不上调,但他们确实在唱。
我的心跳加快了。
腿上的疼变得更明显,像是有根针在戳骨头。我咬住牙,往前迈了一步。这一步很重,落地时脚踝猛地一软,我差点没站稳。但我撑住了,左手扶了下膝盖,迅速调整重心。
我没听。
主歌最后一句说完,钢琴声突然降下来,只剩一个单音重复。这是间奏,也是留给观众喘息的时间。可现场没有安静。掌声越来越密,夹杂着呼喊。我看到前排那个阿姨又哭了,她用手捂着嘴,肩膀微微抖着。她丈夫轻轻搂住她,目光一直落在我身上。
我知道,他们不是在看一场表演。
他们在听一个人的故事。
钢琴声重新响起,节奏加快。最后一遍副歌要来了。我深吸一口气,把身体挺直。这一刻我不想藏了,也不想忍。我把所有力气都压进胸腔,等着那个最高的音到来。
它来了。
我张开嘴,声音直接冲上去。没有犹豫,没有保留。那一瞬,整个场馆像是被什么击中了。空气都在震动。我能感觉到麦克风在手里微微发颤,不是音响的问题,是我的手在抖。
可声音没有断。
它稳稳地悬在那里,持续了将近三秒。然后缓缓落下,尾音轻轻收住。
全场静了一秒。
接着,掌声炸开了。
不是一片一片,是整个空间同时爆发出声音。有人尖叫,有人吹口哨,还有孩子在喊“姐姐!”。前排的观众全站起来了,左右两边的人群像波浪一样起伏。荧光棒挥舞成河,手机灯光汇成海。我站在中央,汗水流进眼睛,有点刺,但我没擦。
我想笑,却发现脸僵住了。
这时候,我看见通道尽头有个熟悉的身影。
他站在安全门边上,穿着黑色外套,双手插在裤兜里。是关毅。
他没有上台,也没动。就那样看着我。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他听了多久。但他站的位置,正好能看清全场,也能看清我。
我收回视线,看向台下。
一对年轻情侣正互相抱着跳,女孩激动得说不出话。一个老人拄着拐杖站起来,用力鼓掌。一个小男孩踮着脚,把手伸出护栏,嘴里喊着什么。我看不清他说的,但从口型能猜到——
“再来一首!”
我低头看了看脚。伤处还在疼,走路都费劲。但我的心跳得很稳。
我抬起右手,轻轻点了点胸口,然后朝观众张开双臂。不是舞台动作,是我真的想拥抱这一刻。
掌声更响了。
我转身走向钢琴师,他抬头看我,笑了。我们之前没排练过这个环节,但现在,我觉得可以加一点东西。
我凑近他耳边说了句什么。
他愣了一下,随即点头,手指落在琴键上,弹出一段新旋律。这不是原定曲目,是我们第一次合作时即兴写的片段。那时候我还不会站姿,连话都不敢多说。他弹琴,我哼调,拼出一段谁也不记得名字的小曲。
现在,我要把它唱出来。
钢琴声轻柔地铺开,像夜晚的风穿过树梢。我拿着麦克风,靠在钢琴边沿,声音放得很低。
“你还记得吗……那天雨下得很大。”
第一句出口,台下就有人开始安静。他们不知道这首歌,但能听出它的不同。这不是演出曲目,是私人记忆。
我继续唱。
讲的是两个陌生人,在录音室第一次见面。一个紧张得发抖,一个皱眉不说废话。他们之间没有默契,甚至连话都没说几句。可音乐响起来的时候,一切都变了。
唱到一半,我抬头看了眼关毅。
他还站在那儿,姿势没变。
但他的头低了一下,像是被什么触动。
我笑了笑,继续唱。
观众不再喧哗,而是屏住呼吸听着。有人拿出手机录像,有人轻轻跟着哼。这片刻的安静,比刚才的欢呼更让我心颤。
最后一个音落下,钢琴也停了。
我直起身,望着台下。
没有人鼓掌。
所有人都静静地看着我。
几秒钟后,最前面那个小男孩突然举起手,用力拍了起来。一下,两下。然后是他妈妈,再是旁边的人。掌声从一点扩散,慢慢变成一片。
我弯腰鞠躬,额头碰到膝盖。
起身时,腿一软,整个人差点跪下去。我用手撑住钢琴,才勉强站稳。
台下有人惊呼。
但我抬起头,笑了。
就在这时候,我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回头一看,关毅已经走上舞台。他手里拿着一件外套,朝我走来。
他走到我面前,把外套披在我肩上。我的手臂穿过袖子时,碰到了他的手指。很凉。
他低声说:“你唱完了?”
我没答。
只是看着他。
他又问:“还能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