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天光一点点暗下去。
办公室里没开主灯,只有角落一盏落地灯亮着,黄光落在地毯上,圈出一小片暖色。我坐在桌前,手放在膝盖上,卫衣袖口盖住了手掌。掌心那道伤已经结痂,偶尔会发痒,我不去碰它。
林悦进来的时候脚步很轻。她把一个白色的小机器放在会议桌上,插上电源,按了一下开关。
一个小泡泡飘了出来,圆滚滚的,在空中晃了晃,往上升。它穿过灯光,颜色变了变,撞在天花板上破了。
我没有说话。
她也没问什么,只低声说:“外面开始放烟花了。”
我抬起头,看向窗外。远处高楼顶上炸开一朵金色的花,接着是红色,再接着是蓝和绿。光映在玻璃上,一闪一闪。街上有人在喊,声音太远,听不清说什么。
那个泡泡机又吐出一个。这次是两个连在一起的,像糖葫芦。它们飘得慢,经过沙发,绕过茶几,贴着地面滚了一段,才慢慢升起来。
我想起那天晚上。
雨下得很大,她站在屋檐下,手里拿着洗洁精瓶子兑的水,用一根铁丝弯成的圈蘸了蘸,轻轻一吹。好多泡泡就飞出去了,有的大有的小,全挤在雨雾里。
她说跨年夜的泡泡最灵,能带着愿望飞到星星那里。
我还记得她仰着头看,眼睛亮亮的。她说阿辞你要许愿啊,不许白看着。
我那时候笑她傻,现在却记住了每一个字。
林悦站在我身后不远处,声音放得很低:“您要不要试试?”
我没回答,起身走了过去。蹲下来看了看泡泡机的出泡口,伸手调了一下旋钮,把频率调高了些。
一串泡泡接连不断地冒出来,五颜六色的,挤挤挨挨地往上飞。有些碰到墙反弹回来,有些被空调风吹得打转。它们穿过房间,有的从我和林悦之间飘过,有的贴着我的肩膀擦过去。
我盯着其中一个,它特别大,圆得不像话,在灯光下转着圈,像是停在半空看了我一眼,才继续往上走。
它穿过了玻璃的倒影,混进了夜空里的烟火里。
林悦又开口了,还是那句话:“您……许愿了吗?”
我看向最后一个泡泡。它刚出来,小小的,颤悠悠地浮着,靠近窗边时被一丝风托住,停了几秒,然后顺着气流往外飘。
我说:“许了。”
她没再问。
我又说:“希望她知道,阿辞的愿望从没变过。”
林悦站在原地,没有动。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那台还在工作的泡泡机。瓶子里的液体还剩一大半,灯闪着绿光,表示电量充足。
她转身走到门口,手搭上门把,顿了一下。
“要关掉吗?”她回头问我。
我摇头。
她没再说别的,开门出去了。
门合上的声音很轻。
房间里只剩机器运转的微响,还有那些不断涌出的泡泡。它们安静地升起,穿过寂静,撞在玻璃上,一个个破掉。残留的水珠顺着幕墙往下流,留下淡淡的痕迹。
我走到窗前站着,额头轻轻抵住玻璃。外面的城市在庆祝,一栋楼接一栋楼亮起倒计时数字,从十开始往下跳。
十、九、八……
我没有数。
七、六、五……
我闭上眼。
四、三……
耳边全是泡泡破裂的声音,轻轻的,像呼吸。
二。
我睁开眼,看着最后一颗泡泡飞出去。它很小,透明中带点粉,贴着玻璃滑了一段,终于越过了窗框,融入夜色。
一。
新年的第一声欢呼从远处传来。
整座城市亮了起来。
我站在原地,手伸进卫衣口袋。易拉罐环还在那里,边缘有一点钝,硌着指尖。我把它捏紧了些。
手机在另一侧口袋震动了一下。
我没有拿出来看。
窗外烟火不停,光一阵接一阵地扫过房间。办公桌上的文件静静躺着,行程表压在镇纸下,董事会的通知还没拆封。西装依旧叠在沙发上,领带整齐地搭在一旁。
泡泡机还在工作。
又一个泡泡升起来,经过我的脸侧,映出一瞬间的光影。它飘向玻璃,途中碰到之前留下的水痕,歪了一下,调整方向,继续往上。
它碰到天花板,破了。
水珠落下,掉在我的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