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
天边透出一点灰白,楼下的清洁车已经离开。我坐在桌前,左手掌心的血还在渗,纸巾湿了一层又一层。我把旧的拿开,换上一张新的,动作很慢。
水龙头开着,冷水冲在手上。我低头看着水流把红色冲淡,从指缝里流下去。镜子里的人脸色发青,眼睛底下有暗影。我关了水,擦干手,回到办公室。
西装还挂在椅背上,领带搭在袖口。我走过去,解开领扣,一件件脱下来。衬衫、马甲、西裤,全都叠好,放在沙发上。动作不快,但每一步都很稳。
抽屉拉开,那件灰色卫衣就在最里面。我把它拿出来,布料有点软,袖口磨得发白,领口那里绣着两个字——阿辞。我套上它,拉链拉到一半停下,就这样穿着。
镜子立在墙角。
我走过去站定,看着里面的人。头发乱了几根,卫衣下摆比裤子长一截,整个人看起来和这间屋子格格不入。但我没有移开视线。
这是我。
林悦敲门进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今天的行程表。她脚步停在门口,看了一眼沙发上的西装,又看向我。
她走近,把文件放在桌上,声音很轻:“要扔掉西装吗?”
我没有回头,盯着镜子里自己的眼睛。
“不。”
她等了一下,又问:“那留着做什么?”
我终于转身,看着她:“我要带着它去见她。”
她没说话,眼神有点动。
“告诉她,”我说,“我扔掉了顾晏辞的壳,留下了阿辞的心。”
林悦站在原地,看了我一会儿。然后她嘴角动了一下,不是笑,但也算不上严肃。她没再问,也没说别的,只是转身走到桌边,把行程表压在镇纸下面。
门被轻轻带上。
房间里只剩我和镜子里的人。
我抬起手,摸了摸卫衣的领口,指尖碰到那两个字。它们被洗过很多次,线有点松,但还能看清。我记得那天她在出租屋的小灯下绣的,一边看电视剧一边穿针,线头咬断时还蹭了点口水在上面。
她说,这样就不会丢。
我放下手,走到沙发前。西装整整齐齐地躺着,像随时可以重新穿上身。我伸手按了按肩线,布料挺括,一丝褶皱都没有。
这不是错。
只是不一样了。
手机震了一下,是新消息提示。我没去看。窗外的光亮了一些,照在地板上,把卫衣的影子拉得很短。
我坐回椅子,卫衣贴着皮肤,有点凉。桌上的核桃碎渣还没清理,其中一块沾了血,颜色变深。我用手指把它拨到一边,没碰掌心的伤口。
林悦送来的丝绒盒子还在桌上,蓝色的一角露在外面。我伸手把它推远了些,空出一块位置。然后我把抽屉里的布袋拿出来,易拉罐拉环滚进手心,表面有几道弯痕。
那是她掰的。
我把它握了一会儿,放回袋子里,塞进卫衣口袋。布料有点厚,但能感觉到那个小东西的存在。
站起来的时候,膝盖有点僵。我在窗边站住,玻璃上有水痕,外面地面反着光。她的电动车还在原地,防水罩没动。
时间跳到七点零一分。
我转身走向镜子,再次站定。这次我看的是全身,从头到脚。卫衣、旧裤、没换的鞋。我不是在演谁,也不是在模仿。
我只是想清楚了该是谁。
林悦又来了,这次没带文件。她手里拎着一个黑色袋子,走进来放在沙发上,离西装不远。
“您昨天说要的东西,我让人准备好了。”她说。
我没有问是什么。
她打开袋子,里面是一台小型泡泡机,白色的,和出租屋里那台一样。她拿出来,摆在会议桌一角,插上电源,试了一下开关。
一个小泡泡飘出来,晃晃悠悠地升上去,在灯光下闪了一下,撞到天花板破了。
“还有备用液。”她把一瓶液体放在机器旁边,“够用很久。”
我点点头。
她看着我,眼神很平,没有试探,也没有担心。“您今天不出席董事会?”
“不去了。”
“那媒体采访呢?”
“取消。”
她记下,笔尖在纸上划过的声音很轻。
“还有件事。”她说,“苏小姐今天换了牛奶品牌,从低脂换成全脂。配送记录显示,早上六点四十五分签收。”
我没动。
“她以前只喝低脂的。”林悦补充了一句,“这个变化,是从上周开始的。”
我低头看了看卫衣口袋,那里有一点重量。
林悦没有多说,收起本子,准备离开。
“林悦。”我在她开门前叫住她。
她回头。
“别再跟任何站点要她的路线。”我说,“也别查她买了什么。”
她点头。
“如果她问起我……”我顿了一下,“就说我不在找她。”
她看着我,没应声,也没质疑。
“就说,”我声音低了些,“我等她自己愿意见我的那天。”
她轻轻带上门。
房间安静下来。
我走回镜子前,最后一次看自己。卫衣宽大,袖子盖过手掌,领口那两个字藏在布料褶皱里。我抬手,把一缕垂下来的线头塞回去。
泡泡机又吐出一个泡泡。
它飘得很慢,经过办公桌,越过沙发,靠近镜子。我在它映出的影子里看见自己,穿着卫衣,站着不动。
它撞在镜面上,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