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尖停在我胸前一寸,那校尉眼神凶狠,却没有再往前送。我掌心的冰针已散,寒气顺着指尖退入经脉,肋下隐隐发紧。
灵汐公主手中的明黄卷轴尚未收起,她站在门口,声音不急不缓:“内务府行事,也得看是谁下的令。你身后可有圣旨?”
校尉脸色变了变,握枪的手微微抖了一下。
我没有动,只将袖中那包紫色火漆封口的药粉攥得更牢。方才在库房角落取出的赤血藤碎屑还藏在银叶夹层里,贴着腕骨,带着一丝燥热。
禁军迟疑片刻,终于后退。铁门重新关上,脚步声远去。
我转头看向灵汐公主,“多谢。”
她没应声,目光落在我袖口微鼓的位置,“你拿了什么?”
“一点线索。”我说,“还不完整。”
她抿了唇,终究没再问。夜风从破窗灌进来,吹得灯影晃了晃。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尖还有方才凝针时留下的淡青色痕迹。
不能再留在这里。
我快步走出偏殿,绕过宫道巡查间隙,往东侧寝宫而去。德妃居所早已查封,朱漆大门贴了封条,檐角垂下的铜铃蒙了灰。我记得档案里的记录——这座宫院早年曾是女官住处,而那个姓苏的女子,正是从火城调入宫中的。
墙根泥土潮湿,我蹲下身,拂开落叶。一抹暗红黏在石缝间,像是干涸的泥渍。我用指甲刮了一点,颜色沉而不散,与乳母鞋底的赤壤如出一辙。
我运起玄冰诀,霜气覆于掌心,轻轻按在砖面。寒意渗入缝隙,传来空洞回响。指节微曲,划开表层青砖,露出一个锈蚀铜环。
拉下铜环,地面无声滑开,一道石阶向下延伸。
我点燃小灯,走了进去。
密室不大,四壁积尘,中央木台放着一只铁匣,表面刻着扭曲藤纹,枝干盘绕成锁形。我认得这纹路——与银叶中那撮赤血藤的形态完全一致。
开匣需血契。
我咬破指尖,血滴落锁孔。一声轻响,铁匣开启。
里面是一本医书,纸页泛黄,边角磨损严重,显然被人翻过许多次。我翻开扉页,七个字映入眼帘——**终南山太乙真人亲录**。
笔迹没错,是师父的手书。
心口猛地一沉。
我快速往后翻。书中记载了赤血藤的培育之法,写道:“此藤生于终南阴脉,需以魂祭饲养,三年方成一株,通灵识人。”又有一句加注:“若现于宫闱,必有叛徒引渡。”
最后一个“叛”字,墨色格外深重,像是写时用力极狠。
我盯着那行字,呼吸慢了下来。
赤血藤从未列入师门公开典籍,连我也是近年才在禁地边缘见过一次。它生长之地被列为死地,寻常弟子不得靠近。如今不仅出现在京城,还流入德妃手中,甚至成了北狄交易的一部分……
是谁把这本书带出来的?
又是谁,让一个早已被除名的苏姓女官,拿到了只有掌门才能持有的秘录?
正欲合上书页,身后忽然传来轻微响动。
我立刻合拢医书,转身挡在木台前。
灵汐公主站在密道入口,脸色有些白,“你怎么会在这里?我……我跟着你过来的。”
我没说话。
她目光越过我,落在铁匣上,“刚才你说‘还不完整’,就是来找这个?”
“你不该来。”我低声说。
“可我已经看见了。”她往前一步,“这本书……真的是你师父写的?”
我握紧了书脊,“公主,有些事知道得越多,越难全身而退。”
她盯着我,“那你呢?你已经走到了哪一步?”
我没有回答。怀里那包紫色火漆的药粉开始发烫,像是被什么唤醒。我忽然意识到不对——这热度不是来自药性,而是感应。
我迅速打开银叶,掀开药包外皮。
里面的粉末并非纯黑,夹杂着细碎红丝,正在缓缓蠕动,像活物一般向中心聚拢。而那枚火漆印上的符号,此刻竟浮现出微弱血光,形状似藤非藤,似蛇非蛇。
这不是普通的药粉。
这是赤血藤的种子粉,而且……已被激活。
我猛地将药包重新封好,塞进内袋。指尖残留的热感顺着血脉往上爬,太阳穴突突跳动。
灵汐公主察觉到我的动作,“那是什么?”
“别碰任何东西。”我走向她,挡住她接近木台的路线,“你现在就离开。”
“可你还没告诉我——”
“这不是你能查的事。”我打断她,“也不是你能救的人。”
她愣住。
我语气缓了些,“回去吧。今晚的事,当没发生过。”
她看着我,眼中情绪翻涌,最终低声道:“你到底在怕什么?”
我不答,只将医书收入怀中,反手熄灭灯盏。
黑暗瞬间吞没四周。
“走。”我说,“我送你出去。”
她迟疑了一下,转身朝石阶走去。我跟在后面,手始终按在袖中冰针旁。刚踏上第一级台阶,忽觉胸口一窒。
那股热流窜得更快了,仿佛体内有什么被唤醒的东西正在回应密室深处的某种存在。
我停下脚步。
灵汐公主回过头,“怎么了?”
“没事。”我摇头,“你先上去,我在后面。”
她犹豫片刻,还是继续往上走。脚步声渐渐远去。
我靠在墙边,解开衣领半寸,露出锁骨下方一块皮肤——那里原本苍白,此刻正浮出淡红色纹路,细如蛛网,正缓慢蔓延。
这是小时候被寒毒侵蚀留下的旧伤,从不会复发。
但现在,它在动。
我闭了闭眼,脑海中浮现师父当年的话:“赤血藤,噬魂为食,认主而生。一旦种下印记,终生难断。”
难道……早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就已经接触过它?
我压下翻腾的气息,抬脚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眼角余光扫过铁匣底部。
刚才匆忙中未曾注意,匣子最底层压着一张折叠的薄纸。我俯身抽出,展开一看,是一小片残页,上面写着几行小字:
> “火城守将于三月初七启程返京,携密档两册,其一记‘血藤供奉名录’,其二载‘凤凰玉佩裂痕修补之法’。”
>
> “若名录落入他人之手,则终南根基动摇。”
>
> 落款日期:**大靖永和十二年冬月**
那是二十年前。
我的手指僵住了。
永和十二年,正是师父闭关那年。也是那一年,师门清点典籍时发现《赤血录》失踪,却始终未查出是谁所为。
而这页纸,显然是从某本日志上撕下的。
谁写的?
谁藏的?
为何偏偏留在这里?
我正要细看,头顶忽然传来一声闷响。
像是石板合拢的声音。
紧接着,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从上方传来,不是灵汐公主的节奏。
有人进了密室。
我迅速将残页塞入袖中,贴墙而立,屏住呼吸。
脚步声停在铁匣前。
接着,是一阵翻动纸页的窸窣。
我没有动。
那人也没有说话。
但在寂静中,我闻到了一股味道——淡淡的药香混着泥土气,像是从很远的地方带来的一种山间草药,终南山独有。
我的心跳,慢慢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