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并非永恒。
剧痛如同潮水,有退却的间歇。在那些稍缓的间隙里,凌云的意识如同沉在深海之下的礁石,承受着压力,却也捕捉到一丝丝微弱的变化。
最先感受到的,是浸润。
并非水的湿润,而是一种更为厚重、温和、带着大地深处暖意的能量流,如同最细腻的沙泉,缓慢而持续地渗入他龟裂干涸的经脉,浸润着那些断裂的创口。这股能量属性极为纯粹,不带有任何功法烙印,只有最本源的土行生机与滋养之力。它不强横,无法直接修复那些被高位格能量撕裂的复杂损伤,却像最耐心的泥瓦匠,用最基础的材料,一点点填补着最表层的缝隙,维系着这具躯体不至于彻底崩溃。
是那石心髓。老巫将其与几种调和了温和草药精华的泥膏混合,仔细涂抹在凌云全身主要的伤口和几处关键的窍穴上。尤其是胸口塌陷处、骨折的右臂、以及布满细微裂痕的背脊。药膏冰凉,但渗入后却带来持续的暖意,减轻了火辣辣的疼痛,也让肌肉的痉挛稍稍舒缓。
凌云无法控制身体,甚至无法清晰思考,但生命体本能的求生欲与“生命源质”残存的微弱活性,却在贪婪地、被动地吸收着这股纯粹的生命能量。如同久旱的土地迎来细雨,虽然无法立刻恢复生机,但至少止住了持续的恶化。
其次,是束缚。
他的右臂被小心地矫正了位置(这个过程在昏迷中依然带来一阵剧烈的抽搐),然后用坚韧的、浸泡过药液的兽筋和打磨光滑的薄木片固定住。胸肋处也用宽大的、带有弹性的某种兽皮条层层裹紧,提供支撑,限制活动以避免二次伤害。这种处理方式原始而有效,充满了蛮荒的实用智慧。
老巫的动作很稳,带着一种历经岁月沉淀的从容。她一边处理,一边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语,像是在对伤者诉说,又像是在进行某种安抚的仪式:“外来的旅者,不论你来自何方,背负何命,此刻你的身躯归大地暂时保管……石髓为引,百草为媒,愿祖灵赐你一线生机,愿大地收容你的痛楚……”
她的巫力没有直接进入凌云体内,而是萦绕在双手和那些药膏、绷带之上,赋予它们更强的愈合导向与安抚心神的效果。凌云那饱受摧残、时刻处于惊悸状态的神魂,在这种古老而平和的仪式氛围中,竟也得到了一丝微弱的抚慰,沉沦的速度放缓了。
时间在昏沉与断续的感知中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石心髓的药力积累到了一定程度,或许是凌云的“生命源质”在得到外部滋养后,终于恢复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主动运转能力。
嗡……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共鸣,在凌云混沌的识海中漾开。
不是声音,更像是一种存在的确认与微弱的呼唤。
来源并非他紧握的骨片子体,也不是沉寂的星骸指环,而是……紧贴在他胸口皮肤上的那枚骨舟吊坠!
这枚得自星骸灵舟核心、承载着“归航”与“庇护”概念的奇异造物,在主人生命垂危、意识沉沦时,曾与星骸指环一同释放出最后的虚空亲和力,保护了他与坐标印记的关联。随后便如同耗尽能量般彻底沉寂。
此刻,在石心髓这股纯粹、厚重、且蕴含着大地“承载”与“稳固”本意的生机能量持续浸润下,骨舟吊坠那沉寂的核心,似乎被触动了一丝。
它本身并非攻击或防御性法宝,其核心功能在于“导航”、“庇护”与“沟通某种特定存在(星骸灵舟\/星穹文明)”。它的材质,更是融合了星穹文明巅峰的虚空造物技术与某种古老星空巨兽的遗骸精髓,对“能量”、“空间”和“生命”有着独特的亲和与转化特性。
石心髓的能量层次,自然无法与星穹文明的顶尖能量相比,但其“纯粹”与“大地承载”的特性,却恰好触动了骨舟吊坠材质深处,某种与“庇护”、“归航”相关的、更偏向于“守护生命存在”的基础法则印记。
就像一滴纯净的水,滴入了干涸但结构精密的仪器某个最基础的润滑槽。
骨舟吊坠没有发光,没有发热。但紧贴它的凌云胸口皮肤,却感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若有若无的脉动。这脉动并非心跳,而是一种更缓慢、更悠长、仿佛与脚下大地、与更广阔空间某种缓慢节奏共鸣的律动。
随着这丝脉动,吊坠开始以极其缓慢、几乎无法察觉的速度,主动汲取着周围空气中、以及透过凌云皮肤渗入体内的、那些弥散的、未被完全吸收的石心髓能量。
它并非抢夺,更像是引导与提纯。
它将那些弥散的能量,以自身为枢纽,更有效率地导入凌云体内那些最需要滋养的伤口和干涸的经脉末梢。甚至,它将一部分能量,极其微量地,导向了凌云那枚紧握在左手、同样沉寂的骨片子体。
骨片子体与骨舟吊坠同源,都蕴含着星穹文明的气息。得到这点微弱的、经过骨舟吊坠“过滤”和“同频”后的能量滋润,骨片子体表面那些细微的裂纹,似乎停止了继续扩散的趋势,内敛的暗金色光泽,仿佛也凝实了那么微不足道的一点点。
这一切变化,都发生在微观层面,缓慢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正在调配下一剂草药的老巫,以及守在门边的哈鲁,都毫无察觉。
只有凌云那沉在意识深渊边缘的一丝清明,捕捉到了这丝源自本命之物的、微弱却真实的“活性”恢复。
如同在绝对的黑暗长夜中,看到远方地平线亮起的第一颗星辰。
希望,哪怕只有针尖大小,却实实在在出现了。
他的身体依旧无法动弹,伤势依旧沉重得让人绝望。但生命本能的修复机制,在外部药力和骨舟吊坠微妙引导的双重作用下,终于被撬动了最边缘的一丝缝隙。
“生……机……”
一个模糊的念头,如同气泡,在他即将再次沉入更深昏迷的临界点上浮起。
然而,就在这丝微弱的“好转”迹象出现的同一时间——
石屋之外,遥远的、目力不可及的荒原尽头,那片被蛮族世代敬畏、称之为“墟渊”的绝地深处。
那永恒翻涌的、吞噬光与声的黑暗混沌中,一丝同样微弱到极致、几乎无法与背景噪音区分的扰动,悄然泛起。
仿佛沉睡的巨兽,在无梦的沉眠中,因遥远星域某一颗星辰的轻微闪烁,而睫毛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这扰动并非针对凌云,也并非针对骨舟吊坠。它更像是整个“落星界”不稳定时空结构下,某两个特殊“点”(一个是世界伤口般坠入的“异物”凌云及其携带的高位格残痕,另一个是本身就代表“世界破灭与混乱”的墟渊)之间,因某种尚未被理解的法则或概率,产生的、极其偶然且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的时空涟漪共振。
老巫的祖骨盘,在之前强行占卜时,或许就是捕捉到了这种尚未完全成型的、概率极低的共振萌芽。
这涟漪太过微弱,稍纵即逝,甚至不足以引起墟渊本身“意识”(如果存在的话)的注意,更无法被营地内的任何人感知。
但它确实存在过。
就像一个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终将消散,但在扩散的瞬间,它确实改变了水分子的排列。
石屋内,凌云对此一无所知。他正沉浸在那丝微弱生机带来的、短暂的心理慰藉中,意识终于支撑不住,彻底沉入了无梦的、但似乎不再那么冰冷彻骨的深度休眠。
老巫调好了新的药膏,走过来准备更换。她的目光习惯性地扫过凌云全身,最后落在他胸口。
她苍老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明明伤势没有明显变化,气息依旧微弱如游丝。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个外来者身上,似乎多了点什么……一种极其隐晦的、难以形容的“稳定感”?就像一块原本即将彻底碎裂的琉璃,在最关键的时刻,被滴入了一滴神奇的胶水,虽然远未修复,但崩解的趋势,似乎被暂停了。
是石心髓的效果比她预想的要好?还是……
老巫的目光,落在了凌云紧握的左手上。那枚奇特的骨片,依旧被血污覆盖,黯淡无光。
她摇了摇头,将疑虑压下,专注于手上的工作。
无论如何,生命迹象没有继续恶化,就是好消息。
她开始小心翼翼地揭开旧的药膏,换上新的。动作轻柔,如同对待初生的雏鸟。
石屋外,荒原的风依旧呜咽,带着亘古不变的苍凉。
而在那风也无法触及的、更深的地脉与虚空夹层中,一丝由“异物”坠入和古老绝地本能“呼吸”共同编织的、微不可察的因果之线,或许正在无人知晓的维度,悄然萌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