轨道上的景象令人不安。
阿尔法七号行星,是一颗被遗忘在星系边缘的荒漠世界。巨大的星体在舷窗外缓缓旋转,但它呈现出的并非星球应有的、或蓝或绿或褐的生机色彩,而是一种病态的、被过度渲染的黄褐色。厚重到几乎凝成实质的大气层如同浑浊的泥浆般翻涌,无数大小不一的巨型风暴气旋在其中咆哮、碰撞,将整颗星球裹挟在一片永恒的、充满暴戾能量的混沌之中。那些风暴眼呈现出诡异的紫色或暗红色,如同巨兽的独眼,冰冷地注视着接近的舰队。更令人心悸的是,透过某些风暴暂时消散的缝隙,能够隐约看到星球地表那广袤无垠、死寂荒凉的沙漠,以及沙漠中星罗棋布的、巨大而扭曲的阴影——像是某种失落文明的遗迹,又像是自然形成的、亵渎的雕塑。
而最清晰的感知,来自灵能层面。
即使隔着虚空和厚重的舰船装甲,即使有导航者和灵能者的多重过滤和防护,一股强大、古老、充满恶意与诱惑的灵能波动,依旧如同实质的潮水般,不断冲刷着复仇之子号旗舰的舰桥。那不是无序的亚空间乱流,而是高度集中、带有明确指向性的力量。它如同一根无形的、燃烧着邪异火焰的指针,死死指向这颗星球表面的某个特定坐标,仿佛在说:“我在这里,来找我。”
挑衅。 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挑衅。
舰桥内的空气几乎凝固。巨大的观察窗前,罗伯特·基里曼屹立如松,但他的姿态已经失去了往日的从容与精确。那套华丽的“命运之铠”此刻似乎也因主人的情绪而显得格外沉重,蓝金色的涂装在天体投射出的病态光芒下显得有些暗淡。他的胸膛在甲壳下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动着肩甲上帝国天鹰徽记的微微震颤。放在合金栏杆上的双手紧握成拳,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细微的、令人不安的咯吱声。
他的脸隐藏在头盔之下,但通过目镜,但丁能看到那双曾经如马库拉格晴空般清澈蔚蓝的眼眸,此刻正燃烧着熊熊的怒火。那不是战场上指挥若定的冷静战意,也不是面对强敌时的锐利杀机,而是更加原始、更加炽烈、近乎要吞噬理智的复仇烈焰。
二十三天的焦灼,二十三天的信息孤岛,二十三天的被愚弄、被干扰、被无形的阴影步步紧逼……所有的压抑、所有的焦虑、所有对家园和子嗣命运的担忧,最终都化作了对眼前这个挑衅源头——对马格努斯——的滔天恨意。
是他,隐藏了奥特拉玛,让黑色军团得以肆虐。
是他,切断了通讯,让基里曼如同盲人般在星河中乱撞。
是他,用幻象和低语不断侵蚀基里曼的精神,试图将他拖入疯狂。
现在,又是他,主动现身,如同设下陷阱的猎人,傲慢地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
不可饶恕!
基里曼的理智,那曾经精密如机械、冷静如冰川的思维宫殿,此刻正被愤怒的火焰疯狂灼烧。他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中咆哮的声音,能感觉到每一寸肌肉都因极致的战意而紧绷。他想要立刻、马上、现在就冲下去,用帝皇之剑将那叛徒、那巫师、那万变之主的宠儿斩成碎片!
“大人。”但丁的声音在身旁响起,沉稳,清晰,如同冰泉注入沸腾的岩浆。圣血天使战团长身披他那标志性的、装饰着金色羽翼和猩红宝石的精工动力甲,古老的面容隐藏在华丽但布满战痕的头盔后。他的声音透过加密的私人频道传入基里曼耳中,只有两人能听到。“马格努斯此举,意在激怒您。他选择此地,必有精心布置。我们是否应先行侦察,或至少由一部分精锐先行探路,确保……”
“没有时间了,但丁。”基里曼的声音打断了但丁的劝阻,那声音嘶哑,急促,如同砂纸摩擦金属,“每一秒的拖延,都可能意味着马库拉格多一分陷落的危险,意味着我的子嗣多流一滴血。马格努斯想让我失去理智?好,我如他所愿!但我要用这理智燃烧的怒火,将他和他肮脏的巫术,连同这颗星球一起,焚为灰烬!”
话语中的决绝和近乎偏执的愤怒,让但丁隐藏在头盔后的眉头深深皱起。他理解基里曼的感受,理解一位父亲对家园和子嗣的担忧,理解一位统帅被敌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屈辱。但正因如此,他才更感忧虑。马格努斯绝非易于之辈,作为升魔原体,他的力量深不可测,更兼诡诈多端。如此直冲对方预设的战场,无疑是冒险,甚至是鲁莽。
但看着基里曼那几乎要迸出火光的目镜,但丁知道,此刻说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摄政王的心已被愤怒和急迫填满,任何理性的分析、谨慎的建议,都会被视为怯懦或拖延。
他只能在心中叹息,将担忧压下,转而思考如何在最坏的情况下,最大程度地保障基里曼的安全和任务的完成。
“我明白了,大人。”但丁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不再试图劝阻,而是转向了执行,“舰队将为您提供全方位的轨道监视和火力支援。一旦发现异常能量聚集或大规模敌军出现,我们将第一时间进行轨道打击。另外,我建议至少让白色疤痕的快速反应部队和黑暗天使的终结者连队作为第二波力量,随时准备空降支援。”
基里曼微微颔首,这个动作显得有些僵硬。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舰桥内压抑的空气和胸中的怒火一同吸入,再转化为冰冷的力量。
他转过身,看向但丁,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眼睛似乎稍微清明了一瞬。他抬起右手轻轻拍了拍但丁覆盖着厚重肩甲的肩膀。这个动作很轻,却带着沉甸甸的托付。
“舰队……交给你了,但丁。”基里曼的声音低沉下来,愤怒依旧,但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信任,“如果我……未能归来。带领舰队,找到卡尔加,找到黑色军团主力。奥特拉玛……不能沦陷。”
但丁的心猛地一沉。这话语中透出的决死之意,让他感到一阵冰冷。但他没有表现出丝毫动摇,只是更加用力地挺直身体,右手握拳重重叩击左胸,行了一个最庄重的军礼。
“为了帝皇,为了奥特拉玛,您必将凯旋,大人。”但丁的声音坚定无比,“圣吉列斯与您同在。”
基里曼没有再说什么。他最后看了一眼舷窗外那颗被风暴包裹的星球,眼中怒火重新炽盛。然后,他大步流星地转身,离开了舰桥。沉重的合金战靴踏在甲板上的声音,如同敲响的战鼓,每一步都带着一去不返的决绝。
但丁目送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通道尽头,然后缓缓转过身,面向舰桥内所有军官和战团长。他的声音通过扩音系统,清晰而威严地传遍每一个角落:
“全体注意! 摄政王已亲率地面部队执行突击任务!我,路易斯·但丁,圣血天使战团长,现暂代联合舰队总指挥!所有单位,进入最高战备状态!武器系统充能至临界点,护盾全开,传感器阵列全功率扫描地表及近地轨道!白色疤痕舰队,由速赫该可汗指挥,负责外围高速机动警戒,随时准备拦截或追击!黑暗天使、弥诺陶洛斯、钢铁之手的突击部队,做好第二波空降准备!”
命令一条条下达,整个庞大的联合舰队如同被唤醒的战争巨兽,开始高效而精准地运转起来。但丁的目光重新投向那颗黄褐色的星球,隐藏在头盔后的眼眸深处,是深深的忧虑,以及更加坚定的守护意志。
复仇之子号深处,一处专用于大规模兵力集结和投放的巨型甲板。
这里空间广阔,高度足以容纳数台战犬级泰坦站立。冰冷的合金地面反射着惨白的照明灯光,空气中弥漫着机油、臭氧和即将投入战斗的紧张气息。甲板的一侧,整齐排列着数十架涂装各异、但都处于待命状态的雷鹰炮艇和风暴鸦炮艇,更多的则是如同钢铁巨卵般的空投舱——那是为阿斯塔特终结者和重型装备准备的高速突入载具。
此刻,甲板上已经聚集了黑压压的一片身影。
最前方,是极限战士。他们以连队为单位整齐列阵,蓝金色的盔甲在灯光下连成一片威严的色块。站在最前列的,是西弗勒斯·阿格曼,康纳英杰,曾经的极限战士第一连连长。他身披装饰着复杂荣誉绶带的精工动力甲,头盔的目镜平静地注视着甲板入口的方向,等待着基因之父的到来。他身后的战士们,无论是普通的战术小队成员,还是身披铁骑型终结者盔甲的战士,抑或是手持重型爆弹枪和等离子武器的火力支援战士,全都肃然无声,如同等待出鞘的利剑。
在极限战士阵列的两侧和后方,则是其他战团派出的最精锐的支援力量。
身披血红色盔甲、背负着喷射背包的圣血天使突击小队,他们沉默而立,手中的链锯剑和爆弹手枪早已检查完毕,只等一声令下,便可化身死亡天使,撕裂任何阻碍。
涂装为亮银色、盔甲线条冷硬如铁的钢铁之手摩洛克终结者,他们巨大的身形如同移动的堡垒,动力拳和突击炮的组合意味着极致的正面突破能力。许多战士的躯体已经过大量机械改造,裸露的机械义肢和闪烁着红光的电子眼,让他们看起来更像是战争机器而非人类。
来自黑暗天使的死翼终结者,他们骨白色的盔甲上装饰着羽翼徽记,手中的风暴爆弹枪和动力武器散发着危险的气息。他们的阵列最为沉默,也最让人感到一种深不可测的压力。
以及少数被特别挑选的白色疤痕风暴先知和突击老兵,他们盔甲上的闪电和风暴纹饰似乎与外界星球的风暴产生了某种隐隐的共鸣。
而拱卫在所有阵列最核心、也是最靠近甲板入口位置的,是两支最为特殊、也最为强大的卫队。
常胜军。二十名身披金蓝相间、装饰华丽到极致的精工动力甲的战士,他们是基里曼的私人荣誉卫队,每一位都是从极限战士战团中千挑万选、历经无数血战而出的绝对精英。他们手持巨大的风暴盾和动力剑,盾面上镌刻着马库拉格之环和基里曼的个人徽记,动力剑的尖端闪烁着冰冷的寒光。他们沉默地站立着,如同一堵不可逾越的钢铁城墙,任何试图靠近摄政王的威胁,都必须先踏过他们的尸体。
无敌铁卫。十二名身披耀眼的黄金盔甲、高大到甚至超越普通终结者的身影。他们的盔甲并非阿斯塔特的动力甲风格,而是更为古老、更为神圣、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感的样式,每一片甲叶都仿佛由最纯净的黄金与神秘合金铸造而成,表面流淌着细微的、如同电路般的能量纹路。他们没有佩戴头盔,露出的一张张面孔或年轻或苍老,但无一例外地带着超越凡俗的完美与威严,眼神平静如古井,却又仿佛能洞悉万物本质。他们手中握持的武器也各不相同——巨大的动力长戟、燃烧着灵能火焰的巨剑、造型奇异的守护者长矛……但每一种武器都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毁灭性能量波动。
禁军。帝皇亲自铸造的完美造物,人类帝国个体武力的巅峰,泰拉皇宫最后的守护者。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象征,一种力量,一种对帝皇意志最直接的贯彻。
整个甲板上,数百名战士,却鸦雀无声。只有动力背包低沉的嗡鸣、伺服系统细微的调节声,以及空气中那越来越明显的、来自星球表面的混沌灵能压迫感。
然后,沉重的脚步声从通道尽头传来。
所有战士,无论属于哪个战团,无论身份如何,在听到那独特而威严的脚步声的瞬间,都如同接收到同一个指令般,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唰!”
整齐划一地,所有战士单膝跪地!右手握拳,置于左胸心脏位置,头盔低垂,向着通道入口的方向,行以最崇高、最虔诚的天鹰礼!
基里曼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入口。
他没有乘坐代步工具,而是步行而来。命运之铠随着他的步伐发出沉稳而有力的金属摩擦声。他的头盔已经摘下,夹在左臂之下,露出了那张此刻写满了凝重、愤怒与决绝的脸庞。他的目光扫过甲板上跪伏一片的忠诚战士们,眼中的怒火似乎被这庄严而沉默的敬意稍稍冷却,但深处的决绝却更加坚定。
他没有走向阵列前方进行战前训话,也没有查看任何装备或部署。
他的目光,越过跪地的战士们,投向了甲板深处,一面巨大的、镶嵌在合金墙壁上的浮雕。
那是帝皇的雕像。
并非那种端坐于黄金王座之上、笼罩在神圣光芒中的常见形象,而是一尊较为古老的、描绘着帝皇身着古朴战甲、手持燃烧巨剑、目视前方、仿佛在引领人类前进的站立浮雕。雕像高达二十米,由某种罕见的白色石材雕刻而成,在甲板惨白的灯光下,散发着一种沉静、威严、不容亵渎的神圣气息。尽管历经岁月,浮雕表面已有细微的风化痕迹,但帝皇那深邃的目光和挺拔的身姿,依旧能给予所有凝视者以无尽的力量与信念。
基里曼在距离浮雕约十米处停下。
他先是静静地凝视着帝皇的雕像,仿佛在进行无声的交流。然后,在数百名战士的注视下,这位帝国摄政、马库拉格之主、第十三军团基因原体——
缓缓地、无比郑重地,双膝跪地。
他将帝皇之剑连同剑鞘,双手平举过顶,如同献上最珍贵的祭品。然后,他俯下身,额头轻轻触碰到冰冷的合金地面。
一个完整的、最为谦卑的跪拜礼。
没有言语,没有祈祷文,只有最纯粹的、对人类之主的敬畏、祈求与…告别。
随着他的跪拜,他身后,那二十名常胜军,没有任何犹豫,同样以最标准的姿态,双膝跪地,额头触地。紧接着,是那十二名禁军——这些高傲的、通常只向帝皇本人屈膝的完美战士——他们微微低头,右手抚胸,以他们特有的、古老而庄严的礼仪,向帝皇的象征致以最高的敬意。
再然后,如同涟漪般扩散开来。甲板上所有的阿斯塔特战士们,无论是极限战士、圣血天使、钢铁之手、黑暗天使还是白色疤痕,都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但将头垂得更低,在心中默念着各自战团的信条,向帝皇祈求庇佑与胜利。
无声的祈祷,在巨大的甲板上弥漫。 只有动力系统低沉的嗡鸣,以及每个人心中那澎湃的战意与坚定的信仰。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不知过了多久,基里曼缓缓抬起头,站起身。他的脸上,那些愤怒的纹路似乎被一种深沉的平静所取代,但那平静之下,是更加不可动摇的决心。
他重新将帝皇之剑佩在腰间,戴上头盔。猩红的目镜扫过全体战士。
依旧没有激昂的演讲,没有振奋的战吼。
他只是抬起右手,向前重重一挥——
“出发。”
两个字,清晰,冰冷,如同出鞘利剑的锋鸣。
“为了帝皇!” 阿格曼第一个站起身,爆发出震天的战吼。
“为了帝皇!!” 数百个声音汇成一股洪流,在甲板中回荡,仿佛要撕裂战舰的装甲,直达虚空。
下一刻,甲板活了过来。
雷鹰和风暴鸦炮艇的引擎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尾焰喷吐,缓缓升空,转向通往虚空发射口的通道。重型空投舱的固定锁具依次解开,内部缓冲系统和推进器开始预热,发出低沉的能量汇聚声。战士们以小队为单位,沉默而迅速地登上各自的载具。
基里曼在常胜军和禁军的簇拥下,登上了那架最为巨大、涂装也最为华丽的专属雷鹰炮艇——“马库拉格之傲”号。炮艇内部的空间经过特殊改造,足以容纳原体及其卫队,甚至还有一个小型的战术指挥平台。
舱门缓缓闭合,将外界的声音隔绝。
炮艇微微一震,开始移动。
透过观察窗,基里曼能看到两侧其他起飞的炮艇和空投舱,如同离巢的蜂群,义无反顾地冲向那幽深的发射通道,冲向外面那被风暴笼罩的死亡世界。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按在了腰间的帝皇之剑剑柄上。剑鞘似乎微微发烫,一丝微弱但纯净的金色火焰,正在从剑柄与剑鞘的接缝处悄然溢出,如同拥有生命般微微跳跃。
帝皇之剑,在共鸣,在渴望。
渴望着斩断混沌,渴望着净化污秽,渴望着……饮下叛徒之血。
基里曼的目镜红光稳定地闪烁着。他最后看了一眼复仇之子号舰桥的方向,然后缓缓闭上了眼睛,调整呼吸,将所有的情绪——愤怒、焦灼、决绝——全部压入心底,转化为最冰冷、最高效的杀戮意志。
“”马格努斯,我来了。”
穿透大气层的过程,如同穿越一片由雷霆、沙暴和灵能乱流构成的地狱。
剧烈的颠簸和震动足以将凡人的内脏震碎,即使是经过基因强化的阿斯塔特,也必须依靠空投舱或炮艇的强力减震系统才能保持平衡。舷窗外是一片模糊的、飞速掠过的黄褐色与暗紫色交织的混沌景象,巨大的闪电如同巨神的鞭子抽打着载具的能量护盾,发出刺耳的爆鸣。沙砾和碎石被风暴加速到子弹般的速度,噼里啪啦地撞击在装甲上。
更可怕的是那股无处不在的灵能压迫。它无孔不入,试图钻入载具的缝隙,干扰导航系统,侵蚀乘员的精神。许多战士都感到头痛欲裂,眼前出现模糊的幻觉——扭曲的面孔,亵渎的符号,低沉的耳语……但他们凭借着钢铁般的意志和战前接受的灵能防护训练,强行将这些干扰压制下去。
基里曼所在的“马库拉格之傲”号承受的压力最大。马格努斯的灵能似乎特意“关照”了这架载具,外界的风暴和灵能乱流格外狂暴。但炮艇内部,基里曼闭目凝神,一股同样强大的、源自他自身原体本质和腰间帝皇之剑的威严灵光扩散开来,稳稳地护住了整个乘员舱。常胜军和禁军战士们则如同磐石般矗立,对外界的干扰恍若未闻。
不知过了多久,剧烈的震动骤然减轻。
他们已经穿透了最狂暴的上层风暴,进入了相对“平静”的中层大气。舷窗外的景象变得清晰了一些。
下方,是无边无际的滚滚黄沙。沙丘连绵起伏,如同凝固的金色海浪,一直延伸到地平线的尽头。风暴在这里并未停歇,只是变得更加诡异。沙尘被无形的力量卷起,形成一道道接天连地的巨型沙柱,这些沙柱并非静止,而是在缓缓移动、旋转,彼此碰撞时爆发出雷鸣般的巨响和刺目的电光。整个天地间,充斥着一种末日般的荒芜与狂乱。
而在这片沙海的中央,一片巨大的阴影格外引人注目。
那似乎是一座峡谷,或者说是干涸的超级河床。两侧是高达数百米、被风沙侵蚀得奇形怪状的暗红色岩壁。岩壁之上,隐约可见巨大的人工造物——那是一座座王座。
数十个,或许上百个,巨大无比的王座,直接雕刻在岩壁之上。每一个王座都有数十米高,样式古朴而威严,依稀能看出某种失落文明的建筑风格。王座并非空置。
每一张王座上,都端坐着一具巨大的骸骨。
骸骨的身高远超凡人,甚至比阿斯塔特还要庞大,接近原体的体型。它们身披的华丽服饰和铠甲早已在亿万年的风沙中变得破败不堪,只留下些许金色的丝线和宝石的碎片,在昏暗的天光下反射着微弱的光芒。厚厚的黄沙覆盖在骸骨和服饰之上,形成了第二层“铠甲”,让这些巨骸看起来更像是从沙海中生长出来的、诡异的岩石雕塑。
它们静静地坐在王座上,空洞的眼眶俯瞰着下方的沙海,仿佛在沉默地审判,又像是在永恒地等待。一股苍凉、悲壮、却又带着莫名威严的气息,从这些巨骸和王座群中弥漫开来,与周围混沌的风暴和灵能压迫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融合在一起。
而在峡谷的尽头,岩壁合拢抬升之处,矗立着一座建筑。
那绝非自然形成之物。它由巨大的、经过粗糙切割的暗黄色砂岩和无数惨白的骸骨堆砌、搭建而成。骸骨的种类难以分辨,有人类的,有异形的,甚至有些巨大到不像已知生物。它们被某种力量强行融合在一起,构成了这座建筑的基座、廊柱、拱顶和尖塔。建筑的整体风格亵渎而扭曲,既有着远古神庙的宏伟轮廓,又充满了混沌艺术的疯狂与无序。无数扭曲的符文和亵渎的图案雕刻在砂岩和骸骨表面,此刻正散发着幽幽的紫蓝色光芒,与星球风暴的颜色相互呼应。
那股最强烈的、令基里曼灵魂悸动的混沌气息与灵能召唤,正是从这座骸骨与砂岩的宫殿最深处传来。它如同一个活物的心脏,在黄沙风暴中缓慢而有力地搏动,向所有接近者散发着诱惑与死亡的信号。
“降落区域确认,前方三公里,相对平坦沙地。” 炮艇驾驶员冷静的声音传来。
“全员,准备冲击着陆。” 基里曼睁开眼睛,猩红的目镜锁定下方那座亵渎的宫殿。
与此同时,先期抵达的其他空投舱和炮艇,已经如同陨石雨般砸落在峡谷入口附近相对平坦的沙地上。
“轰!轰!轰!轰——!!!”
沉重的撞击激起冲天的沙柱。舱门在沙尘未落时便迅速弹开,全副武装的阿斯塔特战士们如同蓝色的、红色的、绿色的、深绿色的钢铁洪流,从载具中汹涌而出。他们训练有素,迅速以小队为单位散开,占据有利地形,建立环形防御阵地。重型武器被架设起来,枪口警惕地指向四周的风暴和那些岩壁上的诡异王座。
奇异的事情发生了。
随着阿斯塔特们的降临,峡谷中那些枯死在岩壁缝隙中、不知存在了多少万年的扭曲怪树上,突然飞起了大群乌鸦。
不是普通的乌鸦。它们的羽毛是不祥的深蓝色,近乎黑色,但在昏暗的天光下反射着诡异的金属光泽。它们的眼睛是燃烧的灵能火焰,呈现出幽蓝或暗紫色。成千上万只这样的蓝鸦,如同受惊般从枯树上腾空而起,却没有发出任何叫声,只是沉默地在风暴中盘旋、汇聚,形成一片移动的、令人不安的鸦云,投下的阴影掠过战士们建立的阵地。
紧接着,更诡异的现象出现。
漫天的黄沙中,开始凭空浮现出无数羊皮纸碎片。
这些羊皮纸似乎年代久远,边缘破损,纸张泛黄。上面用某种暗红色的、仿佛干涸血液书写的颜料,绘制着两种重复的符号:一种是巨大、布满血丝、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另一种是精致、复杂、如同某种鸟类的羽毛。
这些绘有眼睛和羽毛符号的羊皮纸,无视物理规律,在呼啸的狂风中飞舞、盘旋,如同拥有生命般,朝着降落地的阿斯塔特们飘去。许多羊皮纸直接贴在了战士们的盔甲上、武器上,甚至试图钻入观察窗的缝隙。
当它们接触到阿斯塔特动力甲的陶钢表面,或是雷鹰炮艇的合金装甲时,并没有附着上去,而是迅速变得焦黑、卷曲,然后化为飞灰,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所净化。但这个过程并非毫无影响,许多战士都感到一阵短暂的精神刺痛或恍惚,仿佛被那符号上的眼睛“看了一眼”,或是被羽毛“拂过了灵魂”。
“灵能污染实体!不要直视符号!动力甲过滤系统全开!” 各小队的士官和智库立刻发出警告。
战士们纷纷启动盔甲的视觉过滤和灵能屏蔽功能,同时用火焰喷射器或简单地用脚踩踏,清理那些不断飘来的诡异羊皮纸。
就在这时,“马库拉格之傲”号雷鹰炮艇,以一种相对平稳的姿态,降落在了阵地中央,紧挨着几台刚刚完成展开的无畏机甲。
舱门开启。
基里曼高大的身影第一个踏出。他的双脚踩在松软的黄沙上,微微下陷。沙暴立刻包裹了他,但在他周身数米范围内,仿佛有无形的力场,将沙尘和那些诡异的羊皮纸碎片全部排开。
他站定,目光第一时间就越过忙碌布防的战士们,越过盘旋的鸦云和飞舞的羊皮纸,死死锁定在峡谷尽头——锁定在那座散发着冲天混沌气息的骸骨砂岩宫殿上。
那股召唤感,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他几乎能“听”到宫殿深处传来的、带着嘲弄与期待的低语,能“看”到那紫蓝色光芒中若隐若现的、独眼的庞大身影。
他的目光扫过两侧岩壁上那些端坐于王座之上的巨大骸骨。这些神秘的遗骸,在这亵渎之地的入口,如同沉默的哨兵,又如同被献祭给混沌的远古君王。它们的存在,为这片战场增添了一层难以言喻的历史厚重感与悲剧氛围。
然后,他回头,看向自己带来的力量。
十二名禁军,如同金色的天神,安静地立在他身后,他们的目光平静地扫视着周围,仿佛在评估这片战场的“价值”与“威胁”。二十名常胜军,已经迅速在外围展开,与先期建立的阵地融为一体,构筑起最内层的钢铁防线。西弗勒斯·阿格曼正快步向他走来,准备汇报初步侦察情况和阵地布置。
更远处,各个战团的战士们已经基本完成部署,形成了一个相对稳固的登陆场。无畏机甲沉重的步伐让地面微微震颤,终结者战士们厚重的盔甲在风沙中如同一座座移动的堡垒。
但基里曼知道,这还不够。
马格努斯既然敢在这里等他,就绝不仅仅是想和他“叙旧”。这座宫殿,这片峡谷,这些王座遗骸,这漫天的蓝鸦和羊皮纸……一切都是陷阱的一部分。真正的危险,还隐藏在风暴和宫殿的深处。
他没有等待阿格曼的完整汇报,只是抬手制止了他。
然后,他做出了决定。
他抬起手,指向峡谷尽头那座宫殿,声音通过动力甲的扬声器,清晰而冰冷地传遍整个阵地:
“目标——前方宫殿。阿格曼,你负责指挥地面部队,巩固阵地,肃清周边潜在威胁,并随时准备接应或支援。”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身后的禁军和常胜军。
“禁军,常胜军,随我前进。”
“大人!”阿格曼忍不住上前一步,头盔下的脸上写满担忧,“请允许至少让一支终结者小队随行!宫殿内部情况未知,万一……”
“执行命令,英杰。”基里曼的声音不容置疑,“他们是冲我来的。带太多人进去,反而可能落入更复杂的陷阱。你们守住这里,就是对我最大的支持。”
他看了一眼腰间的帝皇之剑,剑柄处的金色火焰似乎燃烧得更加旺盛了。
“有些恩怨,必须亲自了结。”
说完,他不再犹豫,迈开步伐,向着峡谷深处,向着那座骸骨宫殿,大步走去。
十二名禁军没有任何言语,立刻移动身形,以某种精妙的阵型将基里曼拱卫在中心,四人在前,四人在侧,四人在后。二十名常胜军则分为两组,一组十人紧跟在禁军阵列之后,作为第二层护卫;另一组十人则稍稍落后,保持着与主力阵地的联系和视野。
这支小小的、却代表着帝国最顶尖武力的队伍,离开了相对安全的登陆场阵地,踏入了被风暴、蓝鸦、诡异羊皮纸以及两侧王座巨骸所“注视”的峡谷深处。
沙暴在他们身边呼啸,却无法近身。
蓝鸦在他们头顶盘旋,发出无声的窥视。
羊皮纸试图靠近,却在距离数米外就化为灰烬。
而那些端坐在岩壁王座上的巨大骸骨,它们空洞的眼眶,仿佛真的随着这支队伍的前进而缓缓移动,沉默地“目送”着帝国摄政,走向那既定的命运交汇点。
基里曼的步伐稳定而有力。他能感觉到,每向前一步,腰间的帝皇之剑就灼热一分,宫殿深处传来的灵能召唤与恶意就清晰一分。
两侧岩壁上的王座和骸骨飞速向后掠去,如同两排沉默的、逝去时代的审判官。
前方的宫殿,在风沙中越来越近,那由骸骨和砂岩构成的亵渎轮廓也越来越清晰,紫蓝色的光芒如同呼吸般明灭不定,仿佛一只巨大的、独眼的怪物,正张开嘴巴,等待着吞噬到来的猎物。
基里曼的目镜后,眼神冰冷如铁。
“马格努斯,我来了。”
“就在你的巢穴里。”
“引颈受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