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的“演员”们卖力地演绎着风马牛不相及的戏码,金戈铁马、儿女情长、丹炉氤氲交织成一幅光怪陆离的画卷。
台下的修士,随着一次次“选角”减少。每一次空间波动,都意味着一名同伴被强行拽入未知的险境。
“他们似乎在根据某种特质选角。”闻厌传音分析着现状,“那剑修气血旺盛,被将军选中;漱剑山修士心神易感,成了书生的命定之人。”
“那我们呢?要去争取一个吗?”凌栖迟目光扫过台上那些角色,从煞气腾腾的兵卒到哭哭啼啼的佳人,没一个看着顺眼。
闻厌:“……静观其变。若无人选中,或许能窥得此地更多秘密。”
“万一留到最后,是清场呢?”
凌栖迟反驳,她从不信天上掉馅饼,尤其在这种鬼地方,“要不……我上去给那炼丹的老头表演个现场炸炉?说不定他觉得我天赋异禀?”
“你若想提前体验被传送的滋味,大可一试。”
两人传音交流,身体却警惕着台上的每一道目光。
台上的“选角”仍在继续……场中剩余的修士,已不足五指之数。
凌栖迟和闻厌依旧。然而,台上那些目光扫过他们时,竟都带着若有若无的迟疑,或是直接掠过,仿佛他们身上笼着一层迷雾。
就在凌栖迟开始考虑是不是要主动时,那抚须的炼丹仙人,停下了手中的控火诀,目光穿透混乱的戏台,与两人对视。
他抚须的手顿了顿,嘴角勾起,那笑既不慈祥,也不仙风道骨,反而带着一种估价的审视。
“妙,妙啊!”仙人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回响,“你二人,魂光凝而不散,隐有异彩,情绪沛然如潮,却又内敛如渊。寻常角色,配不上尔等这般独特。”
仙人宽大的袖袍猛地一挥,“恰逢新戏《冥婚》缺了主角,你二人,正合适。”
一道灰白的光柱自虚空中骤然降临,将凌栖迟与闻厌牢牢罩定。
凌栖迟只觉周身一紧,灵力运转瞬间滞涩,连神识都被压制在识海之内。她联系巴列巴,却发现毫无反应。
“闻厌。”
“别反抗!这蕴含空间与神魂双重规则,强行破开会遭受反噬。”
天旋地转。
凌栖迟发现自己已置身于一个逼仄的……洞房?
入目皆是刺眼的大红与惨白。墙壁、穹顶、地面,密密麻麻贴满了扭曲的白色囍字,这与摇曳着昏黄光晕的红灯笼诡异相衬。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香烛纸钱味,以及阴冷土腥气。
数十个栩栩如生的纸扎人宾客,分列两旁。它们脸上涂着夸张腮红,大红嘴唇,空洞的眼睛齐刷刷地注视着房间中央。
房间中央摆放着一张刻着龙凤呈祥的玉棺,棺内躺着身着繁复华丽喜服的身影,脸上覆盖着一块绣着囍字的红绸,看不见面容。
凌栖迟想上前,查看步伐晃动间冰冷丝滑的料子贴着皮肤,激起一阵寒栗。低头一看,不知何时也被换上了一身同样制式的大红嫁衣。
“凌栖迟!”闻厌的声音自身侧传来。
凌栖迟转头,发现闻厌站在身后,他依旧穿着自己的衣服,但脸色难看至极,周身剑气逸散,切割着空气中浓郁的阴气。
“你没事……”凌栖迟毛骨悚然的,她的目光越过闻厌,落在了房间主位之上。
那里,不知何时,端坐着一个人。
他身着华丽繁复的暗红色戏服,头戴珠冠,身形高大。然而,他的脸上——没有五官!一片空白,如同尚未绘制完成的纸人,却又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阴冷。
凌栖迟猜测他就是甬道外小厮口中的“班主”。
那无面班主缓缓抬起一只带着血玉扳指的手指,指向凌栖迟,用一种混着戏腔的怪异声音说道:“吉时已到,新娘……还不速速为诸位宾客敬酒?”
旁边涂着两坨腮红的纸扎侍女,僵硬的托着一个木质托盘放到凌栖迟面前,上面放着一只精致的白玉酒杯。
凌栖迟下意识地低头看向酒面。
清澈的酒液,映照出她此刻的倒影——脸色是被脂粉硬生生扑出的惨白,双颊却带着浓艳腮红,嘴唇更是被点染得猩红刺目……活脱脱一个被精心打扮过的纸扎新娘。
她心头巨震,抬头看向那玉棺里静静躺着的新郎,又看向身边气息冰寒、显然还是个大活人的闻厌。
一个惊悚的念头窜入她的脑海——
这冥婚……新娘是她这个被强行扮作纸人的活人,那新郎……
她死死盯着榻上那道覆着红绸的身影,之前那“炼丹仙人”的话在耳边回响:“《冥婚》主角……”
一个疯狂的猜测浮现:难道那棺材里躺着的……才是闻厌?那她身边这个……
她想冲过去掀开那块碍事的红绸,看个究竟。
脚步刚动,周围那些静止的纸扎宾客,竟齐刷刷地转过头,怨恨的盯住她。
递酒侍女更是木木的将酒杯又往前送了送,几乎要碰到凌栖迟的嘴唇。
无面班主看了过来,虽然没有眼睛,却让人感到一种被锁定的毛骨悚然。
“新娘子……莫要误了吉时。喝了这杯合卺酒,待到今夜子时头七回魂,便可……永结同心了。”
红烛摇曳,映照着满堂惨白囍字与僵硬的纸扎宾客,将这片封闭的空间,化作了名副其实的幽冥婚宴。
凌栖迟握着那杯冰凉的酒,看着榻上生死不明的“新郎”和身边气息凛冽的闻厌,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天灵盖。
这戏,到底要怎么演下去?
随着她心绪的波动,灵力正不受控制地逸出体外,被这诡异的房间悄无声息地吸走。
她赶紧紧闭心弦,念清心经,可惜效果不大。
“新娘子……”那无面班主再次开口,戏腔拖得长长的,带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催促,“莫要让宾客……久等。”
凌栖迟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硬拼显然不行,这些纸扎怪物和班主能无限重组。必须找到仪式的破绽!
她脸上努力挤出一个羞涩笑容,端起酒杯,学着凡间戏文里的样子,微微屈身,对着那无面班主和满堂纸扎宾客示意,细声细气:“班主与诸位宾客厚爱,小女子……感激不尽。”
动作做了,话也说了,但酒没喝。
她仔细感知着自身灵力的流失速度——似乎减缓了?是因为她做出了符合“新娘”身份的行为,一定程度上满足了仪式的要求?
有门儿!
她立刻给身边的“闻厌”传音,语气带着一种“我发现了规律你快照做”的急切,实则暗含试探:“闻大哥,快学我,扮演好你新郎的角色,动作语气尽量贴合,可以减少灵力流失。我们在规则内跟它周旋,你心志坚定,模仿起来定比我像。”
身边的“闻厌”沉默了一瞬,那绷紧的下颌与周身的剑气,倒是像极了本尊被恶心到的反应。他僵硬地对着虚空拱了拱手,算是回礼,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有劳。”
动作别扭,语气能把鬼都冻住,但好歹是做了。
果然,两人刻意收敛情绪、模仿角色后,灵力流失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那无面班主空白的面孔似乎“满意”地微微动了一下,他抬起手,轻轻一拍。
“啪!”
清脆的击掌声在寂静的婚房里格外刺耳。
立刻,两名纸扎侍女迈着僵硬的步子,一个端着一杯酒走向“闻厌”,另一个则捧着一本仿佛由皮制成的的册子,来到凌栖迟面前,翻开了第一页。上面暗红色的字迹,正是一段祭文。
“一拜天地——”无面班主拖着戏腔高喊。
同时,那捧着册子的纸扎侍女,将册子几乎怼到凌栖迟眼前,示意她念诵。
凌栖迟看着那血腥的祭文,心头恶寒,灵力又开始不稳。她强忍着不适,目光飞速扫过祭文内容——无非是些歌颂邪神、献祭魂灵的鬼话。
不能念!念了就等于认可这献祭仪式!
但她也不能直接拒绝。
电光石火间,她心念急转,忽然想起以前在某个杂闻里看到的《安魂咒》,其开头几句,似乎能与这祭文的格式勉强对上?
赌一把!
她无视册子上那血腥的祭文,用悲切的腔调,开口念道:“幽冥浩渺,魂归故里……往生极乐,安息宁兮……”(瞎编的,听起来像那么回事)
她念得含糊,声音不大,但腔调拿捏得极准,听起来还真有几分祭文的肃穆感。
那无面班主似乎顿了顿,空白的面孔“看”向凌栖迟,仿佛在分辨。周围的纸扎宾客也安静下来。
凌栖迟心提到了嗓子眼,立刻对“闻厌”传音,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指挥:「快!对着旁边空墙,随便做个拜的动作!意思到了就行,千万别真拜!你动作快,剑气收着点,别惊动了它们!」
她故意把危险的、可能触发反噬的“试探性”动作指派给他。
“闻厌”反应极快,几乎在凌栖迟传音的瞬间,他便对着侧前方空无一物的墙壁,微微弯了弯腰,幅度小得几乎看不出来,与其说是“拜”,不如说是“点了点头”,同时周身躁动的剑气被他强行压制下去。
两人这番偷梁换柱、敷衍了事的操作,似乎……蒙混过关了?
无面班主没有进一步逼迫,只是那空洞的注视让人不安。
“二拜高堂——”戏腔再起。
这次,指向的是那无面班主本人。
凌栖迟和“闻厌”故技重施。凌栖迟继续念着她的“改良版安魂咒”,“闻厌”则对着班主方向再次“点了点头”。
灵力流失速度虽然还存在,但维持在了一个相对较低的水平。
“夫妻对拜——”
终于到了这一步。
凌栖迟和“闻厌”相对而立。看着彼此——一个妆容诡异如纸人,一个脸色铁青如寒冰。这场面,荒谬又惊悚。
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极度的不情愿。
「低头,意思一下,千万别碰到!」凌栖迟传音,自己却暗中将大部分神识和灵力都用于防护自身,只分出极小一部分做出弯腰的样子,准备一有不对就立刻后撤。她倒要看看,这个“闻厌”是会老老实实照做,还是会趁此机会发难。
两人同时极其缓慢、极其克制地,向对方弯下腰。动作带着十二万分的小心,仿佛在躲避什么剧毒之物。
就在两人头颅即将交错,距离拉到最近的刹那——
异变陡生!
那一直静静躺在玉石棺椁中的“新郎”尸体,覆盖着红绸的脸部,那双原本应该毫无生气的位置,竟猛地睁开了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完全漆黑、没有眼白、如同深潭般的眸子!透过薄薄的红绸,死死地、怨毒地“盯”住了正在对拜的凌栖迟与“闻厌”!
与此同时,一股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大的吸力骤然爆发!目标直指两人因近距离“对拜”而产生的、那一丝难以言喻的尴尬、别扭与更深层的、被命运捉弄的愤怒情绪!
“嗡!”
凌栖迟只觉得识海一震,仿佛有根针狠狠刺入,刚刚维持的平静瞬间被打破,大量灵力如同决堤般涌出!她身边的“闻厌”周身的剑气也一阵剧烈紊乱,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显然同样中招,甚至因为剑修情绪更为纯粹凌厉,被抽取的力度似乎更大!
这仪式真正的杀招,藏在“夫妻对拜”这一环节,利用两人之间那微妙又不可避免的情绪互动,进行最强力的抽取!
“糟了!”凌栖迟心中骇然,同时也稍稍松了口气——至少身边这家伙表现出来的痛苦不似作伪,暂时排除了他是幕后黑手幻化来坑她的可能。但棺材里那个……
那无面班主似乎发出了低沉的笑声,周围的纸扎宾客也开始发出“嘻嘻索索”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笑。
棺中那双黑眸,怨毒之色更浓。
凌栖迟猛地直起身,她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必须打破这个循环!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具棺材。一切的异常,似乎都源自于它!那双眼睛……是关键!
“闻厌!”她疾呼,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仿佛认定对方一定会听从,“棺材!毁了那具棺材!用你的剑,攻击那双眼睛!”
她自己则向后稍退半步,双手疾速掐诀,丹火在身前凝聚成一面厚重的火焰护盾,摆出全力防御的姿态,显然是将主攻和可能遭遇的反噬风险,全都推给了“闻厌”。
“闻厌”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便已出手!他似乎也被这诡异的抽取和棺中邪眸激起了真火,并指如剑,一道凝练到极致、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森寒剑气,撕裂空气,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直刺棺中那双怨毒黑眸!
凌栖迟紧随其后,她凝聚的丹火并未攻向棺材主体,而是化作数条灵动的火蛇,绕过“闻厌”的剑气,缠向棺材四周的空间,既是辅助压制,也是以防万一,若这“闻厌”或棺材有异动,她能第一时间反应。
“轰!”
森寒剑气命中红绸下的漆黑双眸。与此同时,凌栖迟的火蛇也撞上了棺椁周围的虚空,爆开团团烈焰。
火龙与剑气同时击中目标!
玉石棺材炸开,碎屑纷飞,那具穿着喜服的新郎尸体被撕裂、气化!
然而——
就在尸体被摧毁的下一个刹那,房间内所有的白色囍字猛地爆发出刺目的白光!
光芒散去。
玉石床榻完好如初。
那具穿着喜服、盖着红绸的“新郎”尸体,再次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刚才那惊天动地的攻击,只是一场幻觉。
无面班主与纸扎宾客们,发出更加响亮的怪笑。
摧毁,无效。
“吉时已到,新娘……还不速速为诸位宾客敬酒?”带着戏腔的怪异声音再次响起。
仪式,重新开始了。
红烛摇曳。
只是凌栖迟和闻厌的灵力,因刚才的剧烈出手和情绪波动,已然损耗近半。
两人站在原地,喘息着,看着那具恢复原状的棺材,心沉到了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