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栖迟鼻腔里还残留着雷角犀血的腥气与那无处不在的甜腻异香混合的怪味。
凌栖迟目光钉在台上那些争抢兽肉的怪物身上,看似与周围狂热的“观众”无异,实则思维已在疯狂运转。
她意识沉入直播间,看看这些见多识广的前辈们会讨论什么。除了几个被编排的主角在弹幕里无能狂怒,她捕捉到了几条有价值的信息:
“桀桀桀……老夫观此气象,吞魂噬念,扭曲时序,此乃‘妄念魔域’雏形!以众生七情为食粮,勾动心绪,引其魂魄激荡,方可趁虚而入,汲取魂力,滋养其主,演化幻境!”
“妄念魔域?啧,下界竟有人敢触碰此等禁忌领域?不怕因果反噬,魂飞魄散么?”
“哼,阴鬼之修,行险搏命,何惧魂飞魄散?此乃不进则退之道!”
“麻烦了!此魔域不破,尔等皆为瓮中之鳖,待七情炽盛、心神失守,便是魂力被吸干,化作养料之时!”
以七情为引,勾动心绪,方能汲取魂力?
凌栖迟脑中划过一道闪电,瞬间照亮了混沌的思绪。
对啊!这魔域并非直接吞噬魂魄,而是需要先勾起强烈的情绪波动,让人心神失守,才能趁虚而入。她的众生心念幡,核心功能不就是吸纳和储存情绪之力吗?若是她能跟这魔域抢情绪,大规模吸取场内所有人的激烈情绪,让这些狂热的观众心神无法被引动,是否就能断了这魔域汲取魂力的前提条件?
这念头让她心脏砰砰直跳,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兴奋。若此法可行,至少能延缓这些人被彻底献祭的速度,为他们寻找阵眼争取时间。
但她还没彻底昏头。直接吸走所有情绪,让人变得空洞麻木,这等涉及神魂领域的操作,一个不慎,可能就是全场修士心神受损、道基崩毁的下场,甚至可能引来魔域更凶猛的反扑。
她立刻向直播间寻求经验:“诸位前辈,若我以此幡,强行抽取此地所有生灵之激烈情绪,令其心神暂归平静,阻断魔域汲取魂力之途,是否可行?会否有不可测之后患?”
“胡闹!七情乃生灵之本,岂可蛮横剥夺?抽干了,与傀儡何异?道基还要不要了。”
“小友,此计太过酷烈。魔域根基已成,你抽得一时,抽不了一世。且若引得魔域意识察觉,集中力量针对你这搅局者,你当如何自处?”
“不错。需知过犹不及。情绪需引导、转化,而非强行压制。无情之道,终究是条绝路。”
“桀桀,让他们‘心若止水’一阵子,倒也不是不行,但全抽走?那你不如直接敲晕他们来得省事。”
凌栖迟看着飞快滚动的弹幕,心中那点冒险的火苗被理智强行压了下去。全部抽走不行,等于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后患无穷。得控制力度,或者……换个更精妙的思路?
就在她凝神思索,准备再问问有没有更温和的“抢生意”法门时——
“凌栖迟。闻厌的传音陡然响起,收敛心神,有变!”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一刹那!
天空中那轮高悬的、散发着惨白光辉的孤月,如同风中残烛,开始疯狂地、毫无规律地闪烁起来!明灭不定,将下方炼狱般的景象切割成支离破碎的光影片段。
与此同时,凌栖迟清晰地感觉到,脚下大地那股一直存在的、微弱却持续抽取灵力的吸力,骤然消失了!仿佛一直紧绷的弦猛地断裂。
下一刻——
没有过渡,没有渐变。
天,亮了。
刺目的阳光如同利剑,瞬间驱散了所有黑暗。温暖的感觉重新笼罩大地。
周围那些正在狂笑、自残、异化的“观众”,脸上扭曲狂热的表情如同被一只无形大手瞬间抹平,重新变回了白天那副标准的、麻木的、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祥和”笑容。他们身上长出的鳞片、尖锐的指甲、扭转的脖颈,也都在阳光下悄然恢复“正常”,仿佛昨晚的一切都只是一场集体噩梦。
戏台上,那些奇形怪状、正在吞噬血肉的怪物演员,身形收缩、扭曲,变回了普通修士的模样,只是眼神略显空洞。光幕上令人心神震荡的扭曲画面消失,再次开始循环播放那出《佛子他风情万种》,靡靡之音回荡。
沉重的、由残肢拼接而成的“夜游鬼”巡逻队,如同烈日下的冰雪,无声无息地消融、退去,不见了踪影。
小镇,在几个呼吸之间,从血腥炼狱变回了那个看似热闹祥和、充满“艺术气息”的幻戏镇。
毛骨悚然的和平。
凌栖迟站在原地,阳光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胳膊,完好无损。又看了一眼闻厌,他依旧站在那里,眉头紧锁,眼神比之前更加冰寒。
昨晚的一切,绝非幻觉。他们体内灵力的损耗是实实在在的。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尚未完全散去的血腥气。
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过人群,敏锐地发现了几个刺眼的空位——正是昨晚那几个“供奉”得最“慷慨”,连眼珠、手指都贡献出去的修士。
他们,没有回来。
而更让她心惊的是,随着天色大亮,小镇边缘的光门处,陆陆续续又有新的“游客”被那“幻戏盛景”的名头吸引,或是循着某些模糊的线索,踏入了这片绝地。
她的目光敏锐地在这些新面孔中捕捉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身着流云宗内门弟子服饰的剑修,以及佩着漱剑山标识的修士!他们混在几个小宗门弟子和散修之中,看似与其他新来的游客一样,好奇地打量着四周,但那份警惕并未完全掩盖。
然而,仅仅是踏入此地片刻,他们的眼神深处,便已不可避免地染上了一丝被周围“祥和”气氛和那靡靡幻戏所吸引的迷离之色。那幻戏与整个小镇的氛围,如同无形的水,正在悄无声息地渗透、蚕食他们的心智。
宗门的先锋侦查部队,到了!但他们显然低估了此地的诡异,正在步上那些沉沦者的后尘。
凌栖迟与闻厌对视一眼,无需多言,两人默契地朝着那几名流云宗弟子靠拢过去。
“几位师兄,”凌栖迟状若无事地靠近,用的是流云宗内部特定的传音秘法,“可是奉宗门之命前来?”
那几名弟子先是一惊,待与凌栖迟和闻厌确认暗语及身份无误后。为首的的男修面容坚毅,他腰间佩剑古朴无华,剑意内敛,是一位元婴初期的剑修!
凌栖迟认得他,是万仞峰的一位真传师兄,道号“玄石”。
玄石师兄眼中那丝被幻戏吸引的迷离之色瞬间褪去,恢复了元婴剑修的锐利,但眉头紧锁,显然也察觉到此地的不对劲。“凌师妹,闻师弟,宗门接到尔等紧急传讯,言此地有惊天邪异,特命我率队先行潜入探查。速将此地虚实道来。”
凌栖迟语速极快,将他们的发现简明扼要道出:无门之院与蕴含空间湮灭之力的诡异高墙、白日祥和夜晚献祭的恐怖循环、观众与镇民的异化、巡逻队化为“夜游鬼”、天空时序的瞬间颠倒、以及那必须先勾起强烈情绪方能汲取魂力的魔域规则。
“……玄石师兄,”凌栖迟最后语气沉重地问道,“敢问师兄,自我们发出求援讯息至今,外界过去了多久?”
玄石师兄闻言,脸色猛地一变:“你们是昨日午时发出的讯息!我与诸位师弟接到命令,即刻出发,一路未曾停歇,抵达镇外并设法潜入,至今……不过三个时辰!”
昨日午时?三个时辰?
凌栖迟和闻厌的心同时沉了下去。
他们进入这小镇,分明已经度过了一个完整的白天和一个恐怖夜晚!按常理,至少过去了六七个时辰!
“时序……被扭曲了。”闻厌的声音冰冷,带着确认事实的寒意,“此地光阴流速,与外界迥异。我们感觉已过许久,外界或许才片刻。”
玄石师兄倒吸一口凉气:“竟能扭曲一方天地时序至此?此等手段……”他看向周围那些笑容“标准”的镇民和游客,眼神充满了深深的忌惮,“如此说来,镇中这些修士与凡人,他们……”
“他们很可能已经经历了无数次这样的循环,”凌栖迟接口,语气带着不忍,“每一次夜晚被勾起激烈情绪后的‘供奉’,都会有人魂力被吸干,彻底消失。按照这个循环速度,恐怕不出两日,此地将再无活物,所有生灵都会被这魔域彻底献祭,成为其壮大的养料!”
一名跟来的金丹期剑修忍不住道:“那我们还等什么?立刻联手,找到那阵眼,破了这邪阵!”
玄石师兄抬手制止了他,目光扫过周围那些看似无害、实则可能随时异化的“观众”,又看了看中心区域那面依旧播放着靡靡之音的留影璧,以及更远处那座无门的诡异宅院。
“不可妄动。”他沉声道,“此地规则诡异,时序扭曲,更有能瞬间异化金丹修士的恐怖存在。贸然攻击,恐打草惊蛇,引发不可控之变。当务之急,是摸清其运转核心,找到阵眼确切位置,以及……如何应对那夜晚的情绪引动与供奉。”
他的目光落在凌栖迟和闻厌身上:“你们既已在此经历一轮循环,可有发现?那无门之院,是否是关键?”
凌栖迟点头:“那院落墙垣有极强的空间湮灭禁制,无法强行突破,且被重点看守。我们怀疑,阵眼很可能就在其中。至于‘供奉’……”她看了一眼闻厌,“我们暂时用灵兽肉蒙混过关,但非长久之计。”
她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决断:“玄石师兄,关于干扰魔域,我有一计,或可暂保众人性命,为我们争取时间。”
“哦?师妹请讲。”玄石师兄目光一凝。
“我手中有一法器,名为众生心念幡。”凌栖迟解释道,“此幡能吸纳、储存生灵心念情绪。我设想,可将此幡暗中布置于一隐秘之处,由一位心神坚定之人守护并主持。夜幕降临,魔域开始引动众人激烈情绪时,此幡可抢先一步,将范围内大部分修士产生的激烈情绪吸纳储存起来。”
她顿了顿,继续阐述其精妙之处:“关键在于,我们不隔绝情绪,而是‘中转’它并释放出去!如此一来,在魔域感知中,此地依旧情绪充沛,符合其进食条件,它便不会因‘饥饿’而加大力度直接攻击修士神魂,或察觉异常。主持者需以自身心神为引,精准调控此幡,维系‘情绪假象’。相当于我们制造了一个满足了魔域的需求,保护众人魂魄。”
闻厌闻言,眸光微动,看向凌栖迟,传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复杂:“此计……颇为胆大妄为。你确定那魔域意识无法识破这转换的情绪?”
凌栖迟传音回道,带着破釜沉舟的意味:“不确定!但总比眼睁睁看着他们被吸干强。这是目前能想到的唯一可能大规模保护他们的办法。只要争取到时间,找到阵眼,一切就好说了。”
玄石师兄沉吟良久,手指无意识地在剑柄上摩挲。此法听起来匪夷所思,风险极大,一旦被识破,持法宝之人首当其冲。但……眼下似乎也没有更稳妥的办法能同时顾及这么多陷入危险的修士。
“此宝……能覆盖多大范围?”他沉声问。
“若由元婴修士主持,全力催动,或可覆盖小半个广场区域。”凌栖迟估算了一下,“至少能护住我们附近这些宗门弟子和部分散修。”
玄石师兄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决断:“好!便依师妹之计!我会亲自主持此幡。闻师弟,你剑心通明,感知敏锐,负责警戒,一旦察觉魔域有异动或那‘夜游鬼’靠近,立刻示警!”
他看向凌栖迟,语气郑重:“凌师妹,布设此幡,需要多少时间?下一次夜幕,不知何时会降临。”
所有人都再次抬头,望向那轮看似正常、却不知何时会再次变得惨白的烈日。
阳光依旧“温暖”,小镇依旧“热闹”。
但一种更为具体、也更为沉重的紧迫感,已然取代了之前的茫然。循环已然开幕,和平毛骨悚然。
他们必须在有限的、且正在飞速流逝的时间里,不仅找到破局的关键,还要冒险实施一个从未验证过的计划,否则,所有人仍难逃成为祭品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