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宫最深处的死寂,被上方石门传来的、越来越密集且狂暴的撞击声打破。太子私兵显然已不计代价,誓要攻破这最后的屏障。碎石与灰尘从门缝簌簌落下,沉重的石门在巨力冲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门轴处已出现细微裂痕。
“娘娘!石门快撑不住了!”影七急声禀报,声音在狭小的空间内回荡,带着压抑不住的焦虑。幸存的几名金鳞卫与夜枭死士,个个带伤,紧握兵刃,目光决绝地盯住那扇摇摇欲坠的石门,准备进行最后的搏杀。
崔锦书跪坐在冰冷的地面上,怀中是再次陷入深度昏迷的李承民。他左腕的伤口在寒髓玉的镇压下暂时没有恶化,但那混合了墓菌与机关蛇毒的诡异毒素,已深入经脉,令他面色泛着一种不祥的青黑,气息微弱得几不可闻。传国玉玺冰冷沉重,被她紧紧攥在另一只手中,那方寸之间的温润,此刻却仿佛有千钧之重,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先帝传位密诏的绢帛,则被她小心地贴身收藏。玉玺与诏书,这两件足以定鼎乾坤的至宝近在咫尺,然而,持有它们的男人,却命悬一线。出路被堵,追兵在后,绝境,莫过于此。
不能坐以待毙!
崔锦书猛地抬头,目光扫过这间圆形石室。洞口已然关闭,地面恢复平整,唯一的出口就是那扇即将被攻破的石门。不,一定还有别的生路!皇陵设计者绝不会只留一条死路!她的目光最终定格在石室穹顶。那里并非完全光滑,隐约有一些难以察觉的、仿佛天然形成的裂隙和凹凸。
“影七!检查穹顶!尤其是中央玉台正上方!”她嘶声下令,声音因紧张和虚弱而微微发颤。
影七闻言,毫不迟疑,足尖一点,借助墙壁凹凸处腾身而起,伸手在穹顶仔细摸索。片刻,他眼中爆出一抹精光:“娘娘!有发现!此处有极细微的缝隙,似是一处暗格!但……无法从内部开启,需要外力或特定机关!”
外力?机关?崔锦书心念电转,目光落在李承民腰间那枚从北狄陵师身上夺来的、曾用来开启石门的诡异钥匙上。不,不对。她的视线又转向那具倒地不动、关节断裂的机关白蟒。它的动力核心……是否与穹顶暗格相连?
就在这时——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石门终于被暴力撞开一个缺口!碎石飞溅!几名太子私兵狰狞的面孔和闪烁着寒光的兵刃,已从缺口处探入!
“挡住他们!”影九怒吼,带着剩余的死士扑上前,用身体堵住缺口,刀剑相交,瞬间血肉横飞!
时间不多了!
崔锦书看着怀中气若游丝的李承民,又看看那激烈的战况,一咬牙,做出了一个极其大胆的决定。她将玉玺塞入李承民怀中,用他的衣带固定好,然后对影七喊道:“炸塌盗洞!用剩下的火药,把我们来时的通道炸掉!断他们后路,制造混乱!”
影七瞬间明了!太子私兵主力皆在石门之外,炸塌他们身后的盗洞,不仅能阻断可能的后续援兵,更能引起塌方恐慌,乱其阵脚!
“遵命!”影七毫不迟疑,立刻从随身携带的皮囊中取出仅剩的两管改良“雷火瓮”火药,点燃引信,奋力从石门缺口掷向外面的通道!
“所有人!退后!紧贴墙壁!”崔锦书同时厉声高呼!
轰!轰!
接连两声沉闷的爆炸在门外通道内响起!紧接着是更大范围的、土石崩塌的轰鸣声!整个幽冥宫都剧烈摇晃起来!碎石如雨落下!门外传来太子私兵惊恐的惨叫和混乱的呼喊声!石门处的压力骤然一轻!
“就是现在!”崔锦书强撑着站起,指向穹顶暗格,“影七,用你的弩箭,对准暗格缝隙,射!”
影七会意,迅速摘弩搭箭,瞄准穹顶缝隙,扣动扳机!
咻!
箭矢精准地射入缝隙!似乎触动了什么机括!
嘎吱吱——!
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从穹顶传来!暗格缓缓向一侧滑开,露出一个黑漆漆的、垂直向上的洞口!一股带着泥土腥味的、微弱的凉风从洞口灌入!
是通风井!也是紧急逃生通道!
“有路了!”众人绝处逢生,精神大振!
然而,洞口离地足有四五丈高,井壁湿滑,布满苔藓,根本无从攀爬!
“用钩索!叠人梯!”影九急道。
“来不及了!”崔锦书看着那洞口,又看看昏迷的李承民和所剩无几、且大多带伤的护卫,心一横,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骇然的决定。她迅速解下自己和几名伤势较轻的金鳞卫身上的铠甲内衬——那是一种用特制金丝与软牛皮编织的、兼具韧性与强度的护甲内衬。
“把内衬撕成条,拧成绳!快!”她一边说,一边亲自动手,不顾指尖被粗糙的金丝勒出血痕。众人虽不明所以,但出于绝对信任,立刻照做。
很快,一条由数十件内衬撕裂编织而成的、勉强够长的粗糙绳索成型了。崔锦书将一端牢牢系在影七的腰上,另一端则……她深吸一口气,竟将其紧紧捆在了自己的腰腹之间!为了增加牢固度,她甚至将绳索在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上缠了两圈!
“娘娘!不可!”云裳惊呼,脸色煞白!王妃有孕在身,怎能如此冒险!
“没时间了!这是唯一的方法!”崔锦书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她看向影七,“影七,你轻功最好,先上去!然后拉我们上去!我带着王爷第二波!快!”
影七看着王妃那决绝的眼神和苍白的面容,牙关紧咬,重重点头。他深吸一口气,纵身跃起,足尖在井壁上连点,如同灵猿般向上攀去,很快到达洞口,固定好身体。
“娘娘!好了!”
崔锦书不再犹豫,在影九和云裳的帮助下,将昏迷的李承民用剩余的布条紧紧绑在自己背上。李承民身材高大,重量几乎全压在她单薄的身上,她闷哼一声,膝盖一软,险些跪倒,却硬生生挺住。每动一下,捆在腹部的粗糙绳索都深深勒入皮肉,传来阵阵刺痛,但她已顾不上了。
“拉!”她对着井口嘶喊。
影七在上方奋力拉扯绳索!崔锦书背着李承民,双脚蹬着湿滑的井壁,艰难地向上攀升!绳索剧烈摩擦着井壁和她的身体,尤其是腹部,传来火辣辣的疼痛感,她甚至能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渗出,染红了衣衫。她咬紧牙关,嘴唇被咬出血痕,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上去!带他上去!
每上升一寸,都如同度过一年般漫长。下方,石门处的厮杀声再次逼近,太子私兵似乎从爆炸的混乱中反应过来,重新组织进攻!影九等人拼死抵挡,伤亡惨重!
终于,在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前,崔锦书背着李承民,被影七拉出了井口!重见天日的那一刻,刺眼的阳光让她一阵眩晕,几乎瘫软在地。
紧接着,影九、云裳和另外两名伤势较轻的死士,也依次被拉了上来。当他们最后一人离开井口时,下方传来了石门被彻底攻破的轰响和追兵的呐喊声。
“炸塌它!”影七当机立断,将最后一点火药扔进井口!
轰!井口下方传来崩塌的闷响,通道被彻底封死。
暂时安全了。
众人瘫坐在葬龙山脉的一处隐蔽山坳里,劫后余生,喘息未定。阳光洒下,驱散了墓中的阴冷,却驱不散弥漫在众人心头的沉重。
崔锦书顾不上自己腹部的剧痛和浑身的狼狈,立刻查看李承民的状况。他的情况更加糟糕了,气息微弱,面色青黑加深,那混合毒素正在无情地吞噬他的生机。寒髓玉只能延缓,无法根除。
必须立刻返回大营,召集所有军医会诊!但此地距离大营尚有百里之遥……
就在这时,崔锦书的目光,被山坳不远处的一片残破遗迹吸引。那似乎是一处前朝祭天的遗址,残存着九尊巨大的、布满青苔和裂痕的石鼎,按照某种古老的阵法排列。
九鼎…祭祀…天命……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她的脑海!
她猛地站起身,对影七道:“找些干燥的木材和香草来!要快!”
影七虽惑,但立刻执行。很快,一堆篝火在最大的那尊石鼎下点燃。崔锦书将随身携带的、仅剩的一些提神醒脑的草药投入鼎中,又示意众人将一些潮湿的青苔盖在火上。
浓烟滚滚升起,并非直冲云霄,而是在九尊石鼎之间缭绕盘旋,被山风吹拂,形成一种奇异而庄重的景象。
“娘娘,这是?”云裳不解。
“造势。”崔锦书目光锐利,望向南方大营的方向,声音虽虚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太子势力盘根错节,即便我们手持玉玺诏书,贸然返京,亦可能被诬为伪造,陷入被动。需先造天命所归之势,动摇其根基!”
她说着,从怀中取出那卷明黄色的传位密诏,缓缓展开。然后,她扶着石鼎边缘,强忍腹痛,将诏书悬于鼎口升起的烟气之上。
奇异的事情发生了!那带着草药清香的烟气缭绕着绢帛,绢帛上原本有些模糊的字迹,在烟气的熏染下,竟然逐渐变得清晰起来!尤其是诏书末尾,那一方原本空无一物、留待钤印的位置,在烟雾中,隐隐浮现出一个朱红色的、龙飞凤舞的印记轮廓——虽非实体,却清晰无比,正是“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传国玉玺印文!
“天现异象!玺印自显!”影七等人目睹此景,无不骇然,随即面露狂喜与敬畏,纷纷跪倒在地!
这不是巧合!是崔锦书利用了草药烟雾与绢帛材质(可能含有特殊成分)的化学反应,以及光线折射的原理,人为制造出的“神迹”!但在此时此地,在刚刚经历了九死一生的皇陵探险后,这“神迹”无疑具有极强的震撼力和说服力!
“天命……已现!”崔锦书看着那烟雾中若隐若现的玺印,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疲惫却冰冷的笑意。她要让这个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遍北疆,传回京城!
然而,就在这“仪式”即将完成,众人心潮澎湃之际,一直昏迷的李承民,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随即“哇”地吐出一大口漆黑如墨、散发着腥臭的血液!
“王爷!”众人大惊!
崔锦书扑到他身边,只见他吐完血后,竟短暂地睁开了眼睛!眼神涣散,却带着一丝回光返照般的清醒!他死死抓住崔锦书的手,指甲几乎掐入她的肉中,用尽最后力气,从喉咙里挤出破碎而急促的字句:
“烟…信号已发…趁我…清醒…速…返京…夺…宫……”
话音未落,他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头一歪,再次陷入深度昏迷,气息比之前更加微弱!
“承民!”崔锦书心如刀绞,知道他这是在用最后的意志力下达最关键的指令!烟信号已发出,天命舆论开始发酵,必须趁热打铁,趁他还“活着”(哪怕是昏迷),利用玉玺和诏书,迅速返京,夺取皇宫控制权!否则,一旦他毒发身亡,或者太子反应过来,一切将功亏一篑!
她抹去眼泪,眼神瞬间变得冰冷而坚毅。她站起身,对影七、影九下令,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传令!放弃所有不必要的辎重!轻装简从,以最快速度,护送王爷与我,星夜兼程,返回大营!然后……直奔京城!”
“是!”
九鼎余烟袅袅,天命之争的烽火,已从这荒僻的山坳,悄然点燃。
归途,亦是征途。
一场关乎生死与江山的极速狂奔,就此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