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间,隔间里安静下来。
刚刚还装作委屈的萧锐像是如遭雷击,呆坐在小榻上,眼大如铃地看着他的母后,半晌后才试探性开口:“母,母后……你,你说的是?”
“方才不是还跟我急着理论皇位之事?”太后微微侧目,眼角眉梢依然是萦绕着淡淡的锐利,语气依然平淡无波,好似在讨论很稀松平常的事情,“你是我腹中出来的孩子,我怎么会不了解你的心思,这龙椅母后一直都在为你图谋。”
“母后,您是说真的啊?”萧锐再次确认,眼底还是不可置信。
“此等大事,母后还能拿来玩笑?”太后说着,嘴角一勾,脸上荡开一抹诡谲笑容:“母后的心思,其实一直都是如你所说,只是传位皇子这事儿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锐儿,这龙椅没那么好坐。”
“母后……”萧锐迟疑了一下,人好像也从这种惊喜中反应过来,半个身子都朝太后那边扑了过去,“母后,没想到你居然真的!”
若非两人中间隔着一张小几,萧锐必然会扑到太后身上。
太后也不闪躲,在看到萧锐扑来的时候,诡谲的笑容忽然一变,笑容里夹杂着几分宠溺:“都二十的人了,怎么还这般小孩子样,教人看去了笑话。”
“我就知道,母后对我最好!”太后越是这样,萧锐脸上越是露出孩童般顽皮的笑意,“母后,你是怎么打算的,告诉儿臣,儿臣绝不外传。”
太后看他的目光愈发怜爱,笑道:“你是母后此生唯一的儿子,母后怎会不为你考虑?只是前年,你父皇驾崩之前早已拟好诏书,且诏书是在虞青、沈世昭还有内阁大学士在场,共同见证了诏书内容。”
“你皇兄继承大统,已是定局。就算母后把诏书藏匿,能联合禁军控制皇宫,又用玉玺重新另起诏书,那沈世昭还有内阁大学士还好处理,诓进宫来诛杀,那虞青呢?”
谈起正事,太后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一脸肃色地说:“虞青手握兵权,可最是棘手,就算能骗进皇宫诛杀,他手下的三千虞家军,还有统御的三万大军却必然起势。此举太过冒险,还不如让萧煜顺理成章的继位。”
“可是……现在他已经继位了,管理朝政也越发游刃有余。母后你刚刚还说年关……怕是也太过乐观了。”
“不急。”太后冷笑出来,“你以为你这皇兄皇位坐得很稳?皇后与万贵妃不合,万贵妃又与虞瑶敌对。这后宫光着三个女人就已经纠葛万分了,更不要提这背后三个家族如何暗潮汹涌。”
“这倒也是。我看那虞瑄自视甚高,仗着自己武功不错,又有军功在身,别说不把我放在眼里,就是看到我皇兄也是鼻孔朝上。”萧锐扬了扬褶皱的衣袍下摆,语气也带着揶揄。
“至于皇后嘛,虽然皇后一家看着忠心,但是越是一门三公的世家大族,越是贪要的多啊,只恨不得满朝文武都姓他们‘沈’姓。”
太后看着自己的儿子,目光又恢复柔和,语重心长地道:“锐儿,今日你方才说的那些话,在母后面前说这一次也就罢了,切不可对别人说。不然就是大祸临头。你若还想守住你的荣华富贵,想日后成为万人之上,切记要在你皇兄面前谨言慎行。”
“知道了母后。”萧锐马上微微俯身,颔首称是,恢复了一个王爷应有的气度。
*
中秋夜宴于酉时三刻开始。
此刻华灯初上,明月高升,正是中秋佳节赏月观景的最好时候。
观月殿四面的槅心门悉数打开,夜里的秋风前后贯通,透过四周的轻纱幔帐徐徐吹入殿中。
坐北朝南的观月殿院前,一干侍卫宫女站在廊庑下。
院中除了各色花灯,就只剩下月华如练,笼罩场院。
殿内宴席从主座开始,在左右两边呈一字排开,二三十张桌子依次延伸,直到门殿入口处。
每一张宴席旁的人至少侧目,都可以欣赏到中秋月色。
尤其是坐在主座中央的萧煜和皇后两人,两张桌子并排而列,共同面向殿内的一众皇亲大臣。
虞瑶坐在右侧第二张席面上,身边左右两侧坐着自己的父兄,而在她对面,本该坐在那里的万贵妃因为‘失忆之症’不便出席,那张桌子是空的,但依然摆着美酒佳肴。
“今日是中秋家宴,众卿家不必拘礼,尽可随意宴饮。”
开席的时候,坐在主位的萧煜举起金樽对在坐的一众宗室皇亲和亲近大臣客套了一番。
那些亲贵大臣也纷纷举杯还礼。
等着一番客套话说完了,宴席才算正式开始。
宫中尚乐局准备的舞姬也陆续走入殿内中央,在铺着手工牡丹花卉地毯上跳起了吉庆的祝贺舞蹈。
殿内角落,乐师们也弹奏起丝竹之声,伴随着秀美舞姬们的舞蹈一并充斥殿内。
在乐器之声的掩盖下,在场人也开始推杯换盏,于宴席间说打趣说笑。
借着乐器声的掩盖,虞瑶转头看看坐在自己左右两边的兄长虞瑄和虞青,亲切地夹起一片炙羊肉先放到虞青的碟中,又给虞瑄碟子里放了一片,亲切笑道:“爹爹,哥哥,饿了一晚上了吧,先吃菜。”
虞青看着碟子里多出来的菜,刚毅的脸庞骤然一怔。
倒是虞瑄之前早就适应虞瑶的变化,马上道:“爹,瑶儿进宫后,懂事不少了,知道体贴咱们了,那咱们也别辜负这份心意,快吃。”
“好,瑶儿也吃。”
虞青听得一脸惊喜,也马上给虞瑶加了一片鹿肉放在碗中……
越是吃到后面,虞瑶心里越是难受。
他们对自己这样体贴,可自己却是个假女儿。
越是听虞青说着从前在将军府她如何调皮,又如何被父母宠爱,她就越是不安。
等酒过三巡,虞瑶喝了一些果酒,借着‘出恭’的由头溜出了大殿,跑到了隔壁观风殿那边。
走过连接假山的折桥到了假山顶上的春风亭,等她独自一人站在亭中央,虞瑶有些忍不住了,抱着亭子里的一根木柱哽咽地念叨:“要是他们有一天知道我这个女儿是个假的,那可怎么办,他们一定难过死了。”
话音未落,就听到身后竟然传出萧煜的声音:“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