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跟李彻担心的一样,这话刚说出口,坐在楠木椅上的皇帝就变了脸色,低沉的声线骤然凌厉:“你说什么?”
李彻只得将身子躬得更低,谨慎道:“属下当时潜伏在桐花台屋顶,因虞贵嫔等人是聚在晒药台中央谈话,离得较远,属下也听不太真,只是好像听到……虞贵嫔说自己早有失忆,只是不敢宣之于口。”
啪——
萧煜手里的折子直接摔在了桌面。
李彻马上话语停住,小心掀起眼皮又瞅了一眼皇帝脸色,见脸色还不算恐怖,才继续:“具体怎么回事,属下不知。但看唇语,虞贵嫔还要求欧阳太医不要对外提及。”
“属下看三人谨慎异常,不停左顾右盼……想来虞贵嫔并非玩笑。”
一口气终于将自己知道的汇报完了,李彻暗暗长舒一口气。
可萧煜已经从座椅上站起身来,若是坐在那里还好,可这一陡然站起,颀长的身高,就像是一座逐渐霸气的绝壁高峰一样,强势之气席卷而来。
李彻的心又一次提到了嗓子眼,愈发后悔刚才说的,忙道:“陛下,许是……卑职听错了,或者会错了意也说不准。”
“不。她这话,是真的。”
萧煜声音极轻地说完这句话,一双好看的凤眼也不再看着李彻,而是看向轩窗外,透过纯净透明的琉璃窗户看着院内的假山水池。
李彻小心观察,能看出萧煜眼神刁钻,根本不像是在看水池。
分明是透过水池,眼神幽深地看向不别处。
不知安静多久,萧煜又一次声音清冷地发问:“你可有听到她除了说失忆,还说了什么?”
“其余的……卑职无能,实在没有听到。好像有提到‘太后’二字,还有提到了虞贵嫔进宫那日。”
萧煜不言,目光忽然一暗。
是了,虞瑶进宫那天。
好像一切的变化,一切的转机都是在她进宫之后有了不同。
李彻说听到她说‘失忆’了,这一点,他是信的。
他早就存疑,若非一个人失忆,或者是被人借尸还魂,如何能跟从前行事判若两人?
又如何会突然多了这些奇怪妖术?
从前,就算他不喜她,厌恶她,甚至故意躲着她……
可再如何躲避,都是在京城生活,她又总是痴缠自己,便总是能想法设法地做一些‘偶遇’。
不管是诗会,还是游船,或者是练习骑射,她都会像是影子一样缠上他。
可现在,进宫后,她莫说缠着自己,就连多盼着他亲近的想法都没有。
若不是有‘妃嫔’的身份在,实在避不开他,恐怕早就不知道躲在什么地方去了。
分明进宫之前,她还不是如此。
进宫做他的女人,也是她在宫外哭着喊着,又让虞青说情求婚,这才求到了进宫的旨意。
然而进宫之后,她就和从前大不一样了。
也从来没有一次提及过在宫外是如何倾慕他的。
也没有再像是之前那般跋扈横行,只知痴心于他,对旁人毫不在意;而是知晓了何为众生平等,甚至还要救秦修竹,帮赵宝林,还和欧阳明这个信赖太医院的太医打成一片。
之前他还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为何她还会如此前后不一,还以为是她又想出来的吸引他注意的新招数。
可他却从来没有想过……她或许是失忆了。
前尘往事,尽数忘却。
不记得曾经在将军府里如何跋扈,自然也不会记得从前是如何痴心于他的……
思及此,萧煜眉心微蹙,心头竟是闪过一丝感伤。
但伤感之情只是存在一瞬,下一瞬他便又反应过来,清若剔羽的剑眉再度凌厉起来,视线落回到李彻身上:“你刚才说什么?她提到进宫喝酒?”
“是。”李彻低下头,再次抱拳。
“虞贵嫔进宫那日,可是有什么异常什么东西?”
李彻想了想,道:“按规矩,入宫妃子头一晚,都是要喝合卺酒。但因是妃位,与皇后之尊有别,故而不能与陛下同饮,便是她自己在宫中喝了。”
“依照规矩,这酒该是由司礼监准备。”李彻继续说,“这酒只是劲头不大,按理说就算一壶喝完,也不会昏睡不醒。可那日……虞贵嫔好像饮酒后,就昏睡到到了入夜。”
“……”萧煜再次恍然,难怪那天晚间在养心殿批折子的时候,见到的虞瑶就让他觉得哪里不对。
除了会用了妖法回溯时间,还似乎是比平时更听话了些。
若是换做以往,主动煲汤去见他,一定会赖着不走,仗着将军府满门忠勋,功绩斐然,就会磨着他喝汤,甚至还会主动去扯他袖子。
可那天……她就那么老老实实跪着。
就算后面打翻墨水,眼底的慌乱也是真真切切的。
当时只顾着厌恶她,却没细想她为何那天如此怪异。
思绪陡然明晰起来,萧煜果断道:“去查那天司礼监是哪个太监当值,准备的酒水?还有没有什么人去过司礼监,在酒水里动过手脚。”
“是,属下这就去办。”
李彻抱拳领命,话音落下之时人也快步出了养心殿,一个掠身便消失在寂静月色下。
偌大的养心殿里又只剩下了萧煜一人。
因还没正式入冬,养心殿的高大槅心门四门大开地敞着,并未挂上羊毛做的帘子。
外面的月色如银色的流水一样倾泻进中央的金砖上,很快门口又多了一抹人影,是手持拂尘的小金子,立在门口躬身道:“陛下,翊坤宫的万贵妃不肯入睡,说要等着……陛下过去陪着哄睡。”
闻言,萧煜那张如玉的面庞微微一冷,眸色深谙不少,眼底有一丝不悦的情绪划过。
看着皇帝迟迟不言,小金子疑惑地抬了抬头,偷瞄萧煜,又道:“听那边人来传话,说是贵妃又光脚满院子乱跑,说在找陛下。”
“知道了。”呼吸一沉,萧煜却不如以往那样语气轻快,“备及步辇,摆驾翊坤宫。”
……
夜色更深,一轮圆月却愈发明亮。
这一晚,萧煜难眠。
虞瑶也始终睡不安稳。
就算再怎么不想面对中秋夜宴,可越是怕什么,时间就越是流逝得快。
翌日,白天的时间一晃眼就过了。
夕阳西下,暮色四合的时候,素心欢喜的传报声就在钟粹宫院子里响起了:
“太好了,贵嫔娘娘,大好事啊!老爷还有少爷都进宫了,尤其是咱们少爷,您的兄长马上就要到钟粹宫来看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