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志尚果然说话算话,第二天去公社,就把那封贴着八分钱邮票的信,投进了绿色的邮筒里。
信皮上写的,还是陆临锋当初留下的那个模棱两可的地址。
这信一寄出,就像是石头丢进了大海,连着好些天都没个回音。
江宁宁心里七上八下的,干活复习都时不时走神,总忍不住往村口邮箱那儿瞟。
等了许久都没回信,她也就不再念着了。
本来就是一时兴起,写了就写了吧。
而二哥林渊,自打苏念卿走后,变得更加沉默寡言。
他依旧每天下地、照顾父亲,只是空闲时,常一个人坐在院门槛上,望着南方出神。
手里摩挲着那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条。
那上面,是苏念卿姑妈家的地址,也是他心底唯一的念想。
这年头,山高路远,一封书信往来都艰难,更何况是人。
他知道希望渺茫,可就是舍不得把这最后的联系彻底掐断。
哪怕苏念卿走的时候,压根儿没让他去送,也没给他任何信儿。
就在江宁宁几乎要放弃希望的时候,那封几经辗转的信,还真就阴差阳错的朝着她想的那个人而去。
信件先是到了陆临锋留下的那个假地址所在的县城邮局。
邮递员一看,这地址模糊,收信人名字倒是耳熟,可具体单位不详。
若是平常,这信可能就当成死信处理了。
偏巧这邮递员是个认真负责的老同志,他记得之前也有几封类似地址的信,最后都转到了某某部队。
他琢磨着,这人多半是部队上的人,便按照惯例,在信封上标注了试投,将信转了出去。
信到了部队的收发室。
负责分拣信件的小战士拿着这封地址古怪、字迹清秀一看就是女同志笔迹的信,有点犯难。
他挠挠头,想起最近风头正劲的陆临锋。
可这地址他对不上,也不敢乱给。
只是思来想去,最后拿着信找到了宣传科的干事。
干事一看,心里明镜似的,估计是陆临锋私下留的联系方式。
这年头,当兵的在外执行任务,留个中转地址不稀奇。
他本着负责的态度,还是先把信拿到了政治部报备了一下。
政治部的主任正好是赏识陆临锋的那位领导。
他拿着信看了看,又掂量了一下,想起陆临锋刚立了大功,家里又……他挥挥手。
“既然是给陆临锋同志的信,核实一下,没问题就转交给他本人。要注意纪律,但也别寒了战士们的心。”
就这样,这封承载着江宁宁忐忑心事的信,跨越了千山万水,绕了好大一个圈子,终于在一个傍晚,被通讯员送到了陆临锋手上。
陆临锋看着信封上那熟悉的字迹,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他几乎是立刻认出了这是江宁宁的笔迹。
他迅速环顾四周,然后不动声色地将信揣进里兜,面色如常地走回宿舍。
关上门,他才小心翼翼地拆开信。
寥寥几笔,大多都是问他是否安好,却没有问他归期在何时。
似乎江宁宁已经料定了他再也不会回来,所以只问安好。
陆临锋反复看了三遍,指尖在信纸上摩挲。
他不知道要给江宁宁回什么,只是一抬眼,看到远处不知名的野花,他才低头写了几句。
最后邮寄给江宁宁的那封信里面,夹杂着这里的野花,还有他的那几句话。
他很好,事情已经办完了,很快就能回去。
他问她最近在做什么,卫生所的事情忙不忙。
最后他想问她为什么会给他写这封信。
是不是……思念。
可最后他也没写下来,生怕得到否定的答案,让彼此尴尬。
就在江宁宁渐渐将对回信的期待压到心底,专心扑在卫生所工作和复习备考上时,红星村来了个新人。
这天下午,江宁宁正在卫生所里分拣草药,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自行车铃响和村支书爽朗的笑声。
她探头一看,只见村支书领着个年轻男同志走了进来。
这男同志约莫二十三四岁年纪,穿着一身中山装,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皮肤白皙,一看就不是常干农活的人。
他身姿挺拔,气质温文,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宁宁,在忙呢?”
村支书笑着招呼。
“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徐清朗同志,是省城来的,到咱们村基层锻炼一段时间。他可是沈思源教授的高徒啊!沈教授你还记得吧?之前很赏识你的那位!”
徐清朗上前一步,目光落在江宁宁身上,带着几分善意的打量和清晰可见的欣赏。
他伸出手,声音清润:“你就是江宁宁同志吧?老师常跟我提起你,说你很有学医的天赋,悟性极高。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
江宁宁愣了一下,连忙擦了擦手,跟他握了握:“徐同志你好,沈教授太夸奖了,我就是个农村卫生员。”
她没想到沈教授还会在学生面前提起自己,心里有点不好意思。
徐清朗笑道:“江同志太谦虚了。沈老师看人很准的。我这次下来,除了跟着支书学习,也会在卫生所帮帮忙,打打下手,希望能跟你多学习学习实践经验。”
他说话不疾不徐,态度诚恳,让人心生好感。
村支书也在旁边帮腔:“对对,清朗是文化人,懂医术,有他在,宁宁你也能轻松点,多点时间复习!”
就这样,徐清朗在红星村安顿了下来。
他确实如他所说,经常到卫生所帮忙。
徐清朗理论知识扎实,处理文书、整理病历井井有条,还能给江宁宁讲解一些她复习中遇到的难点。
而且他为人细心,看到江宁宁忙得顾不上喝水,会默默帮她倒好水晾着。
天气转凉,他会提醒她添衣,举止体贴却不过分逾越,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他说江宁宁也算是沈教授的半个徒弟,同门师兄们,当然要互相照应了。
村里人很快都喜欢上了这个有文化又没架子的年轻人。
偶尔有婶子开玩笑:“宁宁,我看徐同志跟你挺般配,都是文化人儿!”
每每这时,江宁宁都只是笑笑,并不接话。
她对徐清朗只有同志间的感谢和欣赏,根本没有什么男女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