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意端着那份被悄悄加了“料”的饭盒,在一众复杂的目光中,平静地走出了食堂。
怀里的顾宁许是闻到了肉香,小鼻子在空气里嗅了嗅,咂吧着小嘴,又沉沉睡去。
回到那栋安静的小楼,顾岚正气鼓鼓地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
“嫂子!那个刘美琴太可恶了!要不是那两个同志来得快,我非得……”她挥舞着小拳头,满脸愤懑。
王桂花从屋里端出一盆温水,动作麻利地拧干毛巾,递给林晚意擦手。
“小孩子家家,火气别那么大。”王桂花看了顾岚一眼,语气平淡却有分量,“跟那种人置气,掉的是自己的身份。”
林晚意将饭盒放在桌上,用温毛巾细细擦了擦手,才去抱顾岚怀里睡得正香的顾安。
“王妈说得对。”她声音很轻,“跟狗计较,赢了,你比狗还厉害;输了,你连狗都不如。怎么算都是亏本生意。”
顾岚被她这个比喻逗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心里的火气也散了大半。
林晚意揭开饭盒,将底下藏着的红烧肉分了一半到顾岚碗里。
肉香四溢。
她看着碗里油光锃亮的红烧肉,眼神却很平静。
食堂这一趟,让她明白了一个道理。
刘美琴这种人,就像苍蝇,打死一只,还会有另一只。军区的背景能震慑一时,却不能时时刻刻护着她。
想要清静,唯一的办法,就是站到足够高的地方,高到让所有苍蝇都无法企及,甚至连仰望的资格都没有。
她必须用最短的时间,在这座最高学府里,建立起绝对的、不可动摇的权威。
吃完饭,安顿好两个孩子,林晚意找出纸笔。
“嫂子,你又要看书啊?”顾岚凑过来。
“去图书馆。”林晚意头也不抬地列着书单,“农学院的资料我看完了,有些数据模型和土壤化学的理论,要去理学院那边找更专业的原版书。”
她要去的地方,是北大图书馆的核心区域——外文和理工科资料室。
一个小时后,林晚意出现在了图书馆三楼。
这里比楼下更加安静,空气里都弥漫着旧纸张和墨水的味道。来往的学生不多,个个行色匆匆,神情严肃。
她很快找到了自己需要的几本德文原版《土壤物理化学》和英文版的《农业统计学》。
抱着厚重的书籍准备离开时,她路过了一片用作公共研讨的区域。
一块半人高的黑板前,围了十几个人,大多是戴着厚底眼镜、气质沉郁的男生。
所有人都对着黑板上的一道题目,或抓耳挠腮,或低声争论。
黑板最上方,用粉笔写着一行飞扬的字迹——“数学系本周挑战:一道关于布朗运动的概率题”。
林晚意只是随意扫了一眼,正要离开,一个尖锐又熟悉的声音,不大不小地在人群中响起。
“这道题,考察的是随机过程中的条件期望,需要用到伊藤引理。不是光会死记硬背就能解出来的。”
陈志远站在黑板前,手里拿着半截粉笔,一副指点江山的模样。他并没有动笔,只是享受着周围同学的仰望。
他的目光在人群里一扫,正好看到了抱着书的林晚意。
他眼睛一眯,故意拔高了音量,话里有话。
“有些人啊,只会些田间地头的雕虫小技,就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看到这种真正的学术难题,恐怕连符号都认不全吧?”
这话一出,周围几个数学系的学生都皱了皱眉,但没人出声。
林晚意像是没听见,脚步未停,径直朝楼梯口走去。
陈志远见她不理睬,只当她是心虚了,脸上露出一丝轻蔑的冷笑。
然而,林晚意在经过黑板时,脚步忽然顿住了。
她不是被挑衅激怒,而是怀里抱着的一摞书实在太高,挡住了视线,她需要侧身才能通过。
侧身的那一瞬,她的目光,正好完整地落在了那道题上。
就是这个短暂的停顿,让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她身上。
陈志远嘴角的笑意更浓了:“怎么?看不懂,还想多看两眼?”
林晚意没看他。
她只是抱着书,走到黑板前。
人群自动为她分开一条路。
她放下怀里那摞厚重的外文书,动作很轻。然后,她从笔筒里,随意地拿起一根粉笔。
陈志远脸色一变,心里隐隐觉得不妙。
所有人都看着这个来自农学系的“风云人物”,想看她到底要干什么。
林晚意动了。
她的手很稳,粉笔落在黑板上,没有丝毫犹豫。
“唰——”
一行清晰、优美的公式,如流水般倾泻而出。
她没有用陈志远口中故作高深的“伊藤引理”,而是直接构建了一个更简洁的鞅方法。
她的书写速度极快,粉笔在黑板上跳跃,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哒哒”声。每一个步骤,都清晰得如同教科书里的印刷体。逻辑链条严丝合缝,没有任何多余的演算。
“唰!”
最后一笔落下。
她随手在最终答案下面,划了一道干脆利落的横线。
整个过程,不到两分钟。
她扔下粉笔。
“啪”的一声轻响,在落针可闻的研讨区里,如同惊雷。
黑板前,十几个数学系的高材生,包括刚才还在夸夸其谈的陈志远,全都石化了。
他们像是被施了定身咒,死死地盯着黑板上那几行简单的推导,大脑一片空白。
就……这么简单?
对,就这么简单。
可为什么他们想了整整一个上午,都没想到这个最根本、最直接的方法?
陈志远的面色,在一瞬间褪尽了血色,变得惨白。
他看着黑板上那行云流水的解题过程,再看看自己草稿纸上画满了辅助线、写满了复杂积分的错误思路,一种前所未有的羞辱感,像是滚烫的铁水,浇遍了他的全身。
林晚意从头到尾,没有看他一眼。
她甚至没有看周围任何一个人。
她只是重新抱起自己的那摞书,转身,迈步,离开。
就像做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就在她身影即将消失在楼梯口时,一个苍老而急切的声音,猛地在人群后方炸响。
“等一下!同学!写题的那个同学,请等一下!”
一个头发花白、戴着老花镜,穿着中山装的老教授,拨开呆若木鸡的学生,像一阵风似的冲了出来。
他冲到黑板前,看着上面的解题步骤,激动得手都在发抖。
“妙!太妙了!返璞归真!这才是理解了概率论的精髓啊!”
他猛地回头,朝着楼梯口的方向,用尽全身力气大喊。
“这位同学!请留步!你是哪个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