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林盛叫住了他,“爹,这件事,您不必亲自出面。您去安抚好文思远,让他出面联络那些儒生,他是读书人,做这种事最合适。”
“至于买书和伪造信件,交给府里的管家去办就行。”
“我们父子,只需要在幕后,静静地看着那小畜生,如何一步步走向深渊。”
林盛的脸上,重新浮现出那种温文尔雅的笑容,只是这笑容,在昏黄的灯火下,显得格外森冷。
他仿佛已经看到,程凡被官兵押上囚车,游街示众,最终在菜市口人头落地的场景。
…………
岳阳县学,晨光熹微。
朗朗的读书声,从一间间斋舍中传出,混着清晨的薄雾,带着一股圣贤文章独有的墨香。
程凡坐在学堂的角落,身姿笔挺如松。
这几日,她白天在县学苦读,夜晚则回家照顾家人,调理伤势。
孙神医的丹药加上李德海送来的伤药,父母的伤情已经稳定下来,只是身体依旧虚弱。
大姐程英的腿伤也在好转,只是那心里的伤,却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愈合的。
“静!”
堂上,年过半百的孙夫子轻咳一声,原本嘈杂的学堂瞬间安静下来。
孙夫子是岳阳城有名的老儒,学问高深,为人方正,对程凡这个关门弟子更是青睐有加。
他的目光扫过堂下众学子,缓缓开口:“今日,不讲经义,老夫只问一句。”
“《大学》有云: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此乃儒学之纲领。然,何为‘格物’?尔等,谁能以己之见,解其真意?”
此问一出,堂下顿时议论纷纷。
“格物”,意为探究事物的原理。这是儒学经典中最基础,也最富争议的概念之一。历代大儒,对此解释各不相同。
一名家境优渥的学子起身,拱手道:“回夫子,学生以为,‘格物’乃是穷尽天下之理。读书万卷,明辨是非,方能致知。”
这是最普遍的说法,中规中矩。
孙夫子不置可否,又看向另一人。
“学生以为,‘格物’是内省其心,扫除心中私欲,心明则物明。”
这又是心学的说法。
几个学子接连回答,都未能让孙夫子露出满意之色。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程凡身上。
“程凡,你说。”
程凡起身,不卑不亢,声音清朗:“回夫子,学生以为,诸位同窗所言皆有其理。但‘格物’二字,不应只在书斋里,也不应只在心中。”
“哦?”孙夫子眼中闪过一丝兴趣。
程凡继续说道:“学生以为,‘格’,亦有‘至’、‘达’之意。格物,便是要亲身接触事物,探究其本质。”
“读农书,方知稼t之艰难;入工房,方知器物之精巧;行于市井,方知百姓之疾苦。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若读书只为做官,格物只为修心,那天下万物与我何干?百姓生死与我何干?此等学问,不过是空中楼阁,自欺欺人罢了!”
“真正的格物致知,是知晓一粒米从何而来,从而心怀敬畏;是明白一条渠如何兴修,从而造福一方;是看清世间不平事,从而立志扫清寰宇!”
“这,才是学生心中的,格物致知!”
一番话,掷地有声!
整个学堂,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程凡这番离经叛道却又振聋发聩的言论给惊呆了。
他们读了一辈子圣贤书,想的是金榜题名,想的是光宗耀祖,何曾想过,读书,是为了田间的稻谷,是为了工坊的器物,是为了市井的百姓?
孙夫子的身体微微颤抖,他看着程凡,浑浊的老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亮。
“好!好一个‘绝知此事要躬行’!好一个‘知百姓疾苦,立志扫清寰宇’!”
他激动地走下讲台,拍着程凡的肩膀,“老夫授课三十年,今日,方才在你身上,看到了圣贤之学的真正曙光!程凡,你之才,远在案首之上!此次府试,你必能为我岳阳县,再添荣光!”
然而,就在这师生相得、满堂震撼的时刻——
“砰!”
学堂的大门,被人一脚粗暴地踹开!
十几个身穿皂衣,手持水火棍的衙役,凶神恶煞地冲了进来,为首的,正是县衙的王班头。
“官府办案,闲人退避!”
王班头那双三角眼在堂内一扫,最后死死地锁定了程凡。
“你就是程凡?”
孙夫子脸色一沉,挡在程凡身前,厉声喝道:“此乃县学圣地,尔等衙役,无故闯入,是何道理?王班头,你莫非忘了王法不成!”
“王法?”王班头冷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一张盖着县衙大印的公文,抖得哗哗作响。
“孙夫子,我劝你还是别多管闲事!我们正是奉了县令大人的王法,前来捉拿要犯!”
他指着程凡,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恶意。
“程凡!你可知罪?”
“你所着《女子修仙录》一书,内容荒诞,悖逆纲常,妖言惑众,已被官府列为禁书!”
“更有乱民,受你妖书蛊惑,在城西破庙聚众作乱,败坏风气!”
“县令大人有令,将妖书作者程凡,即刻捉拿归案,打入大牢,听候发落!”
“妖书?”
“妖言惑众?”
“打入大牢?”
这几个字,如同一道道惊雷,在安静的学堂里炸响!
所有学子都懵了。
前一刻,程凡还是夫子口中光耀门楣的希望,是他们眼中惊才绝艳的同窗。
下一刻,他怎么就成了写妖书的罪犯?
“一派胡言!”孙夫子气得浑身发抖,“程凡品性端正,所作文章皆是锦绣之言,怎会写什么妖书!其中必有误会!”
“误会?”王班头狞笑起来,“人证物证俱在,岂容你抵赖!”
他一挥手,两个衙役如狼似虎地扑了上来,手中冰冷的铁链,直接朝着程凡的脖子套去!
“住手!”
孙夫子张开双臂,死死护住程凡,怒目圆睁。
“程凡是我县学学子,是本届县试案首!半月之后便是府试,你们无凭无据,就敢锁拿朝廷未来的栋梁之才,谁给你们的胆子!”
“老东西,给我滚开!”
一个衙役不耐烦地伸手去推。
程凡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