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首的王百万,是个矮壮的中年男子,满脸通红正唾沫横飞地声讨着林稚鱼。“……我就不明白!好端端的税制,为何要改成这样?”
王百万。
厉城最大的乡绅,也是最大的地主。
前任知府在任时,他便是这厉城实际上的“土皇帝”,勾结官府,欺压百姓,隐匿田产,偷漏税款,可谓无恶不作。
新政要清丈田亩,第一个动的就是他的根基。
她早就料到,这只养肥了的硕鼠,绝不会坐以待毙。
只是没想到,他来得这么快,手段也这么蠢。
大白天的堵着府衙大门,真是在找死。
脑满肠肥的王百万,穿着一身崭新的绫罗绸缎,正唾沫横飞地对着身前几十个“义愤填膺”的农户哭诉。
“乡亲们啊!你们可要为我老王做主啊!”
“我王家世代都在这厉城耕种,如今这新来的林大人,一句话就要清丈田亩,这不是要夺我们的祖产吗!”
他身后几个膀大腰圆的家丁立刻跟着起哄。
“就是!新税制就是刮地皮!”
“一个女人家,懂什么政务?让她滚回京城绣花去!”
被煽动起来的农户们也跟着高声叫嚷,一时间,“与民争利”、“滚出厉城”的喊声此起彼伏。
林稚鱼就站在门内,隔着厚重的门板看着外面吵嚷的人群,面上没有半分慌乱。
这是王百万的垂死挣扎。
也是她立威的最好时机。
这一仗,必须打,而且必须一击致命。
否则,新政将永无宁日,寸步难行。
“开门。”林稚鱼淡淡开口。
贺山一愣,面露忧色:“大人,外面群情激奋,恐有危险……”
林稚鱼的目光扫过他,眸子里有着让人无法拒绝的坚定与从容。
贺山看了她一眼,深吸一口气,咬牙上前,双手用力,推开了大门。
府衙的大门缓缓打开。
喧嚣吵闹的人群瞬间静了静。
王百万见门开了,愈发得意,正要再喊几句,却见一道淡青色的身影,从容不迫地从门内走了出来。
看到林稚鱼现身,人群更加躁动。
“新税制是与民争利!废除新税制!废除新税制!”
“没错,废除新税制!”
“若不然,我们就不交税,不纳税!”
群情汹涌。
贺山在林稚鱼身后,急得拳头都握紧了。
林稚鱼却神色自若,静静看着面前这群红了眼的农户。
她既不惊慌,也不生气。
只安静站着,眸色清亮。
林稚鱼一步一步,不急不缓地走到最前面,目光扫过王百万。
王百万只觉被她清凌凌的目光盯得心头发虚,忍不住后退一步。
林稚鱼的声音,清冽而沉静,却字字有力,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
“王百万,你说要我给你一个说法。”
王百万色厉内荏地梗着脖子,正要开口,林稚鱼话锋一转,语气凌厉。
“你可知,民闹官府,是要问罪的?”
王百万身形一抖。
林稚鱼的目光,又扫过人群中其他农户。
“你们,也是一样。”
众人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无人敢开口。
林稚鱼负手而立,目光最后扫过所有人,随后又落到了王百万身上。
“王员外,方才你说,本官推行新政,是与民争利?”
王百万梗着脖子,色厉内荏道:“难道不是吗?”
“好。”林稚鱼点了点头,语气依旧平淡,“那我们今日,便当着厉城众乡亲的面,好好看一看,王员外这些年,是如何‘利民’的。”
她从怀里掏出一卷长长的卷宗,朗声宣读起来。
“永安十三年秋,王百万勾结时任知府李茂,伪造田契,将城南三十户农户名下共计一百二十亩水浇地,划归其个人名下,偷漏税款三百二十两!”
“永安十四年春,王百万强占……”
她的声音清脆,字字清晰,每读出一项,人群中便哗然一阵。
王百万脸色愈发惨白,冷汗顺着额头往下流,身体抖个不停。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些他与前任知府做得烂事,竟然被这个女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查了个底朝天!
林稚鱼手中的卷宗,全是王百万这些年来的作恶证据。
她不急不缓地读完,最后,目光平静如寒潭,重新落到王百万身上。
“王员外,可还有异议?”
王百万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底下被煽动来的农户们,也渐渐听出了不对味。
其中甚至有几个,就是当年被王百万强占了土地的苦主,当场便激动地指着王百万大骂起来。
“王百万!你这个天杀的!还我家的田!”
“原来是你!我说我爹怎么会无缘无故把祖田卖了!”
群情再次哗然,众人义愤填膺,将王百万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质问着。
更有几人直接冲上去,揪住王百万的胳膊,就要将他拉出人群。
林稚鱼却抬手示意众人冷静。
喧闹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期待地看着她。
林稚鱼的视线,最后缓缓从王百万身上移开,落在一众农户脸上。
“各位乡亲,王百万盗取田产、欺压乡邻,罪无可恕。”
“来人!将王百万及其家丁,全部拿下,打入大牢,听候发落!”
早已待命的衙役们如狼似虎地冲了上去,将魂飞魄散的王百万等人捆了个结结实实。林稚鱼看向一众农户,声音依旧清晰沉稳,掷地有声。
“本官在此宣布!”
“即刻查抄王百万所有家产!”
“其中一半,用于补偿被其侵占田产的百姓!”
“另一半,设立‘抚孤基金’!”
“自今日起,凡我厉城边军将士,为国捐躯者,其遗孤皆可由基金供养,直至成年!读书习武,一切用度,皆由官府承担!”
此言一出,全场先是一静。
随即,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林大人英明!”
就在这时,一道清冷的声音,自人群后方响起。
“踏实肯干,良善守法,可与厉城共富贵。”
众人闻声回头,只见谢苓一身玄衣,负手而来,魏靖川紧随其后。
刚刚还群情汹涌的百姓,此刻纷纷转身,自觉地让开了一条道路。
谢苓与魏靖川走到林稚鱼面前,相视一笑。
此刻这些平日耀武扬威惯了的人,一个个鹌鹑似的,缩着脖子,大气都不敢出。
谢苓的视线,缓缓落在了像一滩烂泥般被拖走的王百万身上。
“若作奸犯科危害厉城百姓者,”
“轻则流放三千里,重则,人头落地。”
声音清清浅浅,却一字一句,宛若千金,重重砸在众人心上。
人群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