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的暗了,他看着陈婉清眼神晦暗,不知在想些什么,只脸上隐隐怀念。
“是谁?”陈婉清不解,她心里忽的一动,看萧信这般,难道他有求而不得之人?
萧信没答,转了话题:“你知道,这么一大片荷花莲蓬,能卖多少银子?”
“什么?”陈婉清一时没跟上他的思路。
萧信徐徐一笑,“一支莲蓬,三枚大钱,再加一支荷花,五个大钱...”
陈婉清有些意外,他这样的人,还要采莲蓬荷叶卖钱么?她脸上不由得露了几分出来。
萧信毫不避讳,“我年幼时,为了生计,城里城外跑,想尽办法赚钱,这里的荷叶莲蓬采的若是顺利,一整个夏天能赚足足一两银子。”
陈婉清环顾左右,“这么一大片水域,必定有主人罢?”
萧信一笑,“是啊,确实有主人,我那时得小心又小心,不叫人捉住,否则又是一顿好打!”
陈婉清心里忽的不是滋味,“你年少时,很艰难么?”
萧信笑着点头,“是很难,我有个双胎弟弟,自生下来,就多病多灾,大夫都说活不到成年,我需得想尽法子赚钱为他请大夫抓药...”
说起同胞弟弟,萧信眼神哀伤:“他天资聪颖,过目不忘,可惜...”
陈婉清望着他,几乎屏息,不敢问他那弟弟,现今可在人世?
萧信垂眸,掩去眼底情绪,他神情隐隐悲怆:“他...我入宫三年后头一次出宫回家,才知道他已经死了两年,就在他十一岁那年的冬天...”
陈婉清眼眶一热,几乎落下泪来,脸上满是不忍。
“那令尊令堂呢...”
何以要你小小年纪承担一切。
萧信脸上说不出什么神情,“我母亲自生下我们兄弟两人就体弱,父亲早死...”
陈婉清沉默下来,她出生时,家中日子颇过得去,从来没有吃过苦,更没想到萧信年幼之时,会如此清苦。
但若不是如此,又何必入宫做太监?且自来入宫中做太监的,都是贫苦人家的孩子!
面对这般情景,陈婉清一时词穷,倒不知该如何安慰他了。
外人看他,他身居高位,大权在握,叫朝臣忌惮,可内里,家人俱亡,他小小年纪要担起养家重任,又入宫身体残缺...
陈婉清垂着眼睛,心里五味杂陈。
天光蒙昧,陈婉清怀抱粉紫荷花,她姿容娇妍清丽,如月生辉,又似美玉荧光。
看着她,萧信脑海中不期然浮现当年那张犹带婴儿肥的稚嫩面容,那面容渐渐与眼前人重叠在一起....
往事如浪潮,掀起波涛,瞬间没顶...
彼时,娇嫩荷花莲蓬落满地被人践踏碾落成泥,他弓着身体护住头,正被人朝死里打...
而她,坐在高头大马上,遥遥指着他,对着身后抱着她的高大武将说着什么...
武将高高抛下一锭银子,将他带回。
那小小的人儿,跟前跟后,看大夫为他治伤,嘘寒问暖,将吃食玩物围着他,摆了满床...
而他,惦记家中弟弟病重,母亲不能理事,强撑着爬起来,不辞而别。
临走时,他拿走了一样东西,是她最心爱的宝贝,献宝似的放在他枕边...
萧信手一动,袖中滑出一样东西,隐隐露出玉色,轻轻摩挲片刻,他将东西贴身放好。
林一针有句话说的没错,常人难近他的身,更何况是一个女人。
可...若那人是她,未尝不可。
他毒发之时,她跌跌撞撞,不停的回头,神情惊恐躲避着什么,却猛然撞入他的怀中。
认出她的一瞬间,他松开了钳制住她的手,放纵一切的发生,沉沦其中。
这一生,她原是他的可望不可及。
她是光,是热,是阳光,而他,是血,是刀,是黑暗,与她始终泾渭分明。
原本,就那么远远的看她一眼就好,看她嫁人生子,看她与旁人白头偕老...
可机会一旦摆在眼前,他若不抓住,必定后悔终身。
他不后悔,哪怕重来一次!
没有人知道他的阴暗心思,就连她也不记得他。
就算她忘了他,忘记过往,忘记明月楼的一切,忘记那日他的承诺...
没关系,他记得就好。
湖里荷花开了一年又一年,我终是等到了你!
婉婉,我们来日方长!
浆板轻点,小舟回程,穿过高高芦苇。
月影波涛急速后退,高高芦苇弯弯,从陈婉清肩头拂过。
船只到岸,萧信起身,朝陈婉清伸出手去。
陈婉清将手放在他掌心,萧信手上用力,扶着她上岸,他随后跟了上去。
身后小舟伴着月影轻摇。
回了陈家,绿萼迎了上来,回禀着:“颍国公府打发人来,请您后日去盛园呢。”
陈婉清问:“姑母可曾说了什么事?”
难道是表姐与晋王世子的事情有眉目了?
绿萼道:“来的嬷嬷说,姑奶奶似乎在张罗给小姐您选婿,叫您亲自过去挑一挑呢!”
立在一旁的朝雨,忽的看了陈婉清一眼。
陈婉清换了一身衣衫,在书桌前坐下,写了封信。
走出来将信递给绿萼,“给鲁行,叫他明日送给白悯中!”
已经是五月了,晋王世子与表姐的婚事,不能再拖了。
还有周染芳的身世,也要查个清楚明白,内里到底是如何,她也得掌握详实,才好机变。
.....
宁安公主府,外院书房。
林凤衍在黑暗中枯坐良久。
小丫鬟蹑手蹑脚进来点灯,橘色光芒跳跃几下,瞬间照亮了整间书房,也照亮了林凤衍的侧脸。
他神情肃穆,半边脸沉浸在昏暗中,越显神情晦暗。
他平日待人和煦极了,小丫鬟们原不怕他,今日却不知怎的无端端叫人心惊。
那小丫鬟面带惊色,小心翼翼的看他一眼,低声回禀着:“驸马爷,公主着人来问,怎么还不进内院?”
“该用晚饭了,驸马身体要紧!”
林凤衍眼眶蓦然一热,神情动容,他立时垂眼,声音沙哑:“告诉公主,我处理公务晚了,这就回!”
“叫她安心!”
那小丫鬟答应着去了。
林凤衍手紧紧按在扶手上,想要起身,却迟迟未动,手背青筋瞬间暴起。
他面容痛苦眼中满是痛苦挣扎。
自公主有孕,府中大夫来来去去,如过江之鲫。
宫中太医缄口不言,只是含糊。
另请来的各路大夫,都是一个说辞:“公主这胎,着实凶险...”
“驸马再请高明,老朽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