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儿和落英缤回到白玉堂时,已临近黄昏。
阿苦迎上去接过她脱下的外衫,低声向她道:“小姐,听大人今天来给你送药,说是给你安神醒脑的药。”
婉儿正进屋,脚下略一顿,侧脸问道:“他呆了多久?”
“他放下东西就走了。”阿苦指了指柜台上的几个纸包。
婉儿看了看那几个纸包,略一沉吟,然后问道:“他……没再说什么?”
“他什么也没说,只坐了一会儿便说衙署公务繁忙,就离开了。”阿苦看着婉儿冷峻的表情,小心翼翼地答道。
只因她见婉儿从宫里回来后脸色一直不好,便猜到她今天没遇到什么好事。
婉儿看着柜台上那几包码得整整齐齐的药材,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想起听风吟,婉儿本就有些憋闷的心此刻更加堵得慌:“他总是这样,来去匆匆的像风一样!”
落英缤将马鞭交给武断,目光在婉儿脸上一转,又扫过那几包药材,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但什么也没说。
他随婉儿走进中厅,看着她疲惫地坐下,这才转身出去。
片刻后,他拿着一个油纸包回来,放在婉儿面前的桌上。
“从南味斋买的。”他打开油纸包,里面是几样精致的江南点心,他将其推到婉儿面前,语气随意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关切,“跑了一天了,想必你也饿了,先垫垫吧!天大的事也没有吃饭事大!”
婉儿心里本来挺堵,竟让他一句话给逗乐了:“你好烦人!”
落英缤哈哈笑着撑扇往后院去。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婉儿仍将那包糕点打开了。
忙了一天,她的确有些饿了!
关于这糕点,她只是在前几天吃饭时随口提了一句“怀念江南的糕点”。
不曾想竟被落英缤记下了,这或许是他趁她进宫后去买的吧!
“谢了。”她拈起一块糕点,放入口中。
甜糯的滋味在舌尖化开,心底的郁气似乎真的散了些。
正吃着糕点,落英缤又返回到中厅,在她对面坐下,给她倒了杯茶。
他貌似无意地试探道:“你那位听大人,关心人都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哪个女人受得了?”
婉儿听出他话中之意,放下糕点,冷冷道:“你少说他!我……受得了。”
落英缤仍是一副放诞不羁的样子,若无其事地笑道:“呵呵,你还没和他成婚就开始护着他了?我也没说他什么你倒不愿意了!”
婉儿吃惊地看向落英缤:“谁告诉你我要和他成婚了?”
“呵呵!你先别问谁告诉我的,你二人早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对不对?”落英缤上半身伏在桌上,好像一头待杀的猪。
听到落英缤的问话,婉儿垂下眼眸:“他身居要职,自然身不由己。”
这话像是在对落英缤说,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身居要职怎么了,连说句人话的工夫都没有了?”落英缤轻笑,语气里没有嘲讽,只有一丝豁然。
婉儿没有接话。
她不得不承认,落英缤这种直白的体贴,让她感到一种轻松的温暖。
正当此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听风吟去而复返,站在门口。
他的目光扫过桌上点心,又落在相对而坐的婉儿和落英缤身上。
他的脸色沉郁,看不出任何情绪。
“听风吟?”婉儿有些意外,站起身。
落英缤依旧坐着,慢悠悠地喝茶。
听风吟走进来,语气公事公办:“婉儿,能借一步说话吗?”
婉儿随他走到院中角落。
暮色渐浓,海棠树下光影斑驳。
“皇后那边,你今日太过失礼。”听风吟开门见山,声音压得很低,“你此举等于将自己置于危险之地。”
婉儿自出宫后心境本来就不太好,兼之又听到落英缤有意无意说的那些话,心里别提有多难受。
此刻听风吟又以教训人的口气跟她说话,她心里憋着的那股闷气顿时喷涌而出:“依你之见我该当如何?难道让我给跪在她脚下求饶不成?”
见婉儿发火,听风吟不禁皱眉。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希望你行事谨慎,莫要授人以柄。”
顿了顿,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厅内的落英缤,然后道:“还有……你应当与那些来历不明之人保持距离,以免惹来非议……”
婉儿猛然抬头看向听风吟,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此刻,她忽然感到一阵心凉。
面前的这个男人关心的永远是规矩,是风险,是她的行为是否妥帖?
他唯独不关心她累不累?怕不怕?
一股莫名的委屈涌上心头,声音随之抬高八度:“听大人管好朝堂之事便罢,婉儿结交什么人不劳大人费心!”
闻言,听风吟不禁一怔,吃惊地看向婉儿。
他似乎没料到她会有如此大的反应。
二人一阵沉默后,听风吟最终只道:“你好自为之吧!”
说罢,他转身离去。
婉儿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鼻子突然一酸,泪水夺眶而出。
落英缤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
他没有追问,只将一杯温茶递给她:“今天这茶不错。”
婉儿接过茶杯,指尖传来暖意。
她忽然觉得很累。
……
晚饭时,周慎行看出她心绪不宁,说了几个京中趣事想逗她开心。
婉儿勉强笑着,却食不知味。
阿苦和武断交换了一下眼神,都不敢出声,只默默地低头吃饭。
只有落英缤神色如常,时不时给婉儿夹一筷子她爱吃的菜。
动作自然,仿佛天经地义。
夜里,婉儿辗转难眠。
她披衣起身,推开窗望着天空那轮圆月。
听风吟的克制与疏离,落英缤的直白与温暖,两个不同的身影在她脑海中反复出现,就像幻灯片似的。
一个像月光,清冷遥远,却曾照亮她最黑暗的牢狱之夜。
一个像暖炉,触手可及,仿佛能在寒夜里给予她慰藉。
她忽然想起了听风吟离去时的眼神。
那眼神里有关切,也有无奈,似乎……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痛楚。
她又想起落英缤那豁达的笑容,和他那放诞不羁的话语。
此刻,她心乱如麻。
甚至在她面对皇后刁难时都没这么乱过。
冷风吹进来,她打了个寒噤。
正要关窗,忽然瞥见在如水的月光下,对面屋顶上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抱剑而坐。
借着月光,婉儿看清那正是落英缤。
同刻,他也看到了她,他向她举了举手中的小酒坛,示意她上去同饮。
婉儿轻轻地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