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靥睁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看她,“长安与庐陵相距千里,姨母是何时得知母亲去世的消息?”
坊间和风煦暖,花香袭人。
穆兰芝推开她的手,转身道:“我和姐姐是相依为命的亲人,奈何天公作祟让我们分开,她留在满庭芳,而我……被卖到了裴家,我曾多次写信给她,却都未收到回信,待我在裴家站稳脚跟后,便派人去庐陵寻她,没想到,得到的却是……”
穆兰芝哽咽拂泪。
苏靥看着熟悉的背影,只觉得一阵恍惚,她捏着自己的左臂,反复未好的伤口传来剧痛,方觉呼吸舒畅了些。
她上前,蹙眉道:“那年意外山火,家仆四散,我也是侥幸才留下条性命。后来长兄高中任职,举家迁往长安,我本是不愿来的,只想守着母亲去世的地方度过余生,可父兄疼爱我,多次劝解,又查到姨母可能也在长安的消息,我这才同意,没想到,真的遇见了姨母!”
穆兰芝听到这话,微微皱眉,先前姐姐来信,不是说自己和苏复来生的女儿是个天煞孤星,是不受宠的拖油瓶吗?家人嫌弃,何来疼爱一说?
春晓捏着嗓子道:“哎呀,这姨母穿的都是些什么呀!不是说嫁到了裴家吗,打扮竟如此穷酸!”
苏靥上前一步,哭得梨花带雨,“姨母既已嫁到裴家,又得知母亲去世的消息,这么多年,为何从不联系我?”
美人垂泪,还是看起来性子纯善的美人,任谁都会动容。
霜叶没忍住道:“六娘子是不知道,妾侍她在裴家的处境也很艰难,日子过得紧巴巴不说,连出门都受控制……”
“霜叶!”
穆兰芝红着一双美眸:“六娘还小,你同她说这些做什么?”
苏靥惊讶地张口,急急追问:“裴家不是顶级世家吗?姨母就算是嫁进去当妾侍,处境也不至于霜叶姐姐说得这般呀?”
“唉……”
穆兰芝转身,用帕子擦着眼角泪,一言不发。
霜叶愤愤道:“妾侍生得貌美,自从到了三主君院里便独得宠爱,引发三夫人妒忌,不仅害得妾侍小产,还克扣妾侍的日常月银,害得妾侍平日里还要靠绣活儿贴补日常开销。”
她捂着唇:“裴家三夫人竟是这样的人!”
“那可不……”霜叶恨不得将穆兰芝这些年受到的压迫都倾泻出来,“夫人还以各种理由惩罚妾侍,让她不能出门,不让见三主君,整日吃斋念经,人都消瘦了不少,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还要被人欺负,闫家怎么了?在裴家面前就是一只蝼蚁!”
苏靥捂着心口,满脸痛心,“姨母,如今我颇受宠爱,嫡母和长兄待我像是亲女亲妹一般,分了我不少的田庄铺子,甚至将长芳斋这样的旺铺交给我打理,有我在长安,姨母再也不是孤身一人了。”
霜叶感动落泪:“六娘子真是孝顺。”
穆兰芝握着她的手,帕子点泪时遮下满眸的疑光,“说起来,咱们也算是素未谋面,六娘如此孝顺,真真是让姨母感动。”
她长睫上下一眨,便涌出泪珠,“听闻姨母和母亲是双生子,今日一见,果真容貌相似至极,见到姨母,我就像见到母亲一般。”
说着,她竟身子一歪,扑到穆兰芝肩膀上低声哭了起来。
泪水透过布料,沾在了肌肤上,穆兰芝嫌弃别过头,笑容僵在脸上,别提多难看。
又是一声叹息,苏靥这才站直身子,鼻音浓厚道:“快入夏了,姨母也要添些首饰才对,怎能如此朴素?”
说着,她低声吩咐:“春晓,把我放在马车上备用的首饰匣子拿过来。”
“是。”
没一会儿春晓便跑了回来,手里抱着一个木匣子,打开一看,金银珠宝琳琅满目。
霜叶从没见过这么多好东西,震惊到嘴都合不拢。
穆兰芝面上也闪过一瞬的惊讶,紧接着便蹙起了眉头掩下所有心思,将匣子合上,“我是长辈,怎能要你的东西?嫡母再好,到底不是亲母,若是日后厌恶了你,留着这些东西可以傍身,不至于被别人小看了去。”
春晓没忍住侧过身去翻了个白眼,这穆兰芝刚刚的贪婪表情正正被她看在眼里,眼珠子恨不得都要掉进珠宝里了,还在这儿说如此虚伪的话……
苏靥亲自将匣子放到了穆兰芝手里,郑重道:“姨母,这些东西我有好几箱,换着戴都戴厌了,早就不喜欢了,姨母就收下吧,日后缺什么就跟我说,我如今最不缺的,就是银子。”
穆兰芝这才收下,抱在怀里不松手,感慨道:“六娘真是会心疼人的好孩子。”
苏靥笑着歪了歪头。
两人又聊了会子,穆兰芝便寻理由离开了。
霜叶抱着匣子,忍不住道:“这六娘子还真是孝顺,竟对妾侍这般好,只是头回见面,没想到比主君出手还大方呢。”
穆兰芝冷笑了声,“但愿吧。”
看着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苏靥抬手,擦了擦睫毛上挂着的泪珠,唇角笑容讽刺。
春晓没忍住呸了好几口,“惺惺作态,比陶娇娘还能装!”
苏靥捏着自己的左臂,刺骨疼痛传来,她扯着唇角,面色尽显苍白,“不像,她和穆兰雪,一点都不像……”
待回到苏家,天色已晚。
苏靥入了垂花门,便瞧见前面侍婢环绕,护着中间人,那人单手扶着婀娜的腰肢,满头珠翠,娇笑不止。
春晓瞪大眼睛,“娘子,那不是陶娇……三夫人吗?”
她只道:“长兄呢?”
春眠回:“大郎君传信回来,说政务繁忙,今晚便宿在御史台,不回来了。”
“难怪。”
她勾唇笑道:“狗鼻子还真灵。”
“六娘子,你可算回来了。”
身后,传来孙妾侍的声音。
她未回头,一直看着前方。
孙妾侍上前行礼,伶俐娇俏的面上满是不甘心,“老夫人今日刚走,大郎君也不在家,大主君便做主解了三夫人的禁足,真是不将老夫人的话放在心上!”
苏靥抚了抚发髻上的珍珠,笑道:“那也算是她的本事了。”
“什么本事,都是些下三烂的手段!”
孙妾侍甩着帕子,“明明禁着足,却不知从哪里买来了几个戏子,午时送到了主宅,午后大主君便下令,解了三夫人的禁足,还免了罚抄家规,你看她如今得意的样子!”
苏靥轻轻叹了口气,垂眸不语。
“升平早奏,韶华好,行乐何妨。愿此生终老温柔,白云不羡仙乡。”
戏子的声音渐渐传了出来。
孙妾侍见苏靥始终无动于衷,急道:“六娘子就不打算去劝劝大主君吗?”
她蹙眉垂眸,嗓音带着深深的无奈,“孙妾侍又不是不知道,父亲一向不喜我,若是我此时过去,扰了他的兴致,岂不是要挨罚?如今祖母和母亲皆远行,长兄又不在家,我就算有这个心,也没这个胆啊……”
孙妾侍长呼一口气,“那就任由大主君这样做不成?”
苏靥柔声劝道:“孙妾侍不必担心,父亲到底还是惧怕祖母的,敢解了三叔母的禁足,却不敢将三房的掌家权重新交还给她,依母亲所言,此行来回要两月有余,最起码这段日子,就算三夫人仗着有孕,恃宠而骄,也不会轻易动你不是?”
说完,她拍了拍孙妾侍的肩膀,含笑离开。
俏儿看着这位六娘子,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妾侍,六娘子今日,怎么变了个话茬?她自幼被那么欺负,如今有了手腕,又像是要息事宁人了似的。”
“哼!”
孙妾侍冷声道:“她当初引.诱教唆我时,可不是这个语气,大郎君白日不在家,平日里给她撑腰的也都出去了,如今无非是想明哲保身,坐山观虎斗。”
俏儿闻言,心焦道:“妾侍如今掌权,三夫人怕是不会放过妾侍,咱们可要怎么办啊!”
“陶娇娘不放过我,如今灼华苑,还有人不想放过她呢。”
孙妾侍正了正衣襟,“放心吧,咱们这位六娘子对他们可是恨之入骨,若是真到了关键时刻,不会不管我们的。”
孙妾侍面上满是志在必得,少了她这样一枚棋子,要除掉陶娇娘更是难上加难,她不信苏靥会这般愚蠢。
西梢间离中堂近,小曲儿和调笑声听得一清二楚。
春晓气得捶枕头,“有这么当爹的吗?有这么当爹的吗?送了几个美人儿而已,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
苏靥瞧着觉得好笑,“你呀,这是何必呢,我都不气,你气什么?”
“我就是替娘子不值,亲女儿难不成还比不上几个戏子吗?”
话音落下,春眠便拍了下她的手,“你啊,说话越来越没分寸了。”
春晓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捂着嘴闷声道:“娘子,我不是那个意思……”
苏靥被她这副样子逗笑了,随意从案上拿了个果子扔过去,“忙了一日了,快吃些东西吧。”
春晓咬了口果子,恶狠狠地像是在咬谁的肉似的。
苏靥捧着茶盏,抿了口香甜的花茶,“近日提防穆兰芝来苏家打探消息,对外称病,暂不外出。”
春眠担心道:“就怕老夫人和大夫人不在家,三夫人会仗势欺人。”
“她啊,无非是嚼几句口舌,掌家权都被夺了,哪还有心思管外面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