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擅伤的虽不致命,刮口却也深的三寸入肉,木漪带州姜到了那棵松下,见陈擅正襟危坐,只是闭着眼,身后的大氅已被染红了一片。
且眉发落霜,似个雪雕的人。
木漪下意识去看州姜反应,见她脸上顷刻间血色褪尽,满腔溢出来的担忧。
于是二话不说,上前就用鞋尖给了陈擅小腿一脚,那陈擅当即咳出来一下。
“装什么可怜。”
临走前可不是这样,他还特意换了个姿势等她们来。
又转身平道:“怕什么,他死不了。”
州姜闻声过来,扶着他给他把脉,他偷偷收着三分力,将半个身体靠在她身上,像只撒娇的大猫。
或是老虎吧。
须臾,州姜请木漪帮忙,一左一右将陈擅搀起来。
陈擅觍着脸,“我没有大碍,能动能动,”说着就要做给州姜看。
州姜肃道:
“伤在腰部,你别乱动!”
一呵止,陈擅便老实了。
木漪不知他们究竟见过几次,不过看二人相处,也必然不是陈擅自辨的那种“只敢望而远之以解相思”的程度。
没多说什么,跟州姜一人一只胳膊,将人搀去了北州下的药铺。
其实就是一间木头简要搭作的棚子,门前摊晒着几筐草药,木漪下意识前去敲门,但没有人应。
州姜微微愣了愣,反应过来她在干什么,悲道:“我阿爷两月前已经去世,钥匙在我身上。”
陈擅静了气,手上揉了揉州姜的后脑勺。
一进屋,将陈擅小心安置了,缝了几针后,忙跪坐在案前配药:“此伤要先止瘀血,之后再慢慢生肌。”
木漪也不去帮忙,她口渴,先自己拿铜炉烧了壶水,之后坐在陈擅身边歇歇脚,等水喝。
二人一同看着州姜忙碌,从始至终,哪怕当时是让她来木漪身边为她疗养,州姜都没有抱怨过一句。
陈擅仍旧是痴望对面,木漪看着那水雾慢慢向上蒸腾,州姜在湿润的水雾中敛袖抓药,发上抚着晨光,侧脸温柔宁和,低头或侧身时,头上步摇便细碎摇曳,像碧玉碎撞之声。
竟神似白玉观音。
“她一直都这么无怨无悔?”
陈擅轻笑,落拓道:“是啊。这样的贵人被我碰上了,你是不是羡慕啊。”
木漪一言贯之:“瞎扯。”
陈擅轻叹了口气,眼神不曾挪过,待州姜抬头观察,他便立即弯唇,他的笑平常总带着一股不知所谓的倜傥风流,此时却流露出一种认真细腻的温柔。
州姜回以淡笑,起身过来:“要敷药了,你手挨着墙,慢慢躺下来试试。”
陈擅照做。
一切忙完,州姜去清手,陈擅趴着闷声道,“今日那伙人……是我害了她,那些人多半知道了她的存在,她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木漪侧目。
他撑肘抬头道:“我有一事相求。”
“求我看顾她?”
陈擅颔首。
木漪道:“她不是物件,未必肯被我带下山,你求我前,不如先问问她自己的意见。”
“这个交给我来办……”又歪头用视线追了会儿州姜忙碌来去的背影。某一瞬间想起什么,扬眉:“我们还有一事没说完,你今天来找我,为的什么?”
她看了一眼州姜,陈擅急道:“她不是外人。”
木漪望向门外远处,一片无边无际的山峦,正如云水县那道深邃的屏障:“采英应该死在云水县,你救她是多此一举。”
陈擅这才知道她今日来的原因,“哦”了声,“那是你的亲生母亲,我想着,这应该不是你的本意,顺手做个人情,帮你在这世上留个血缘。”
她脸色并不好看。
陈擅叹息,说了实话:“若唯一的母亲也不在这世上,木千龄,你就是一个孤女了。”
像州姜一样。
会容易被人欺负。
他看见木漪深深吸了口气,眉头紧蹙,耳下珍珠也跟着震动,像是极力忍耐什么,还以为又要挨骂了。
谁知她说了一句:
“多谢。”
陈擅先是闷笑,而后大笑,连州姜都惊动了,让他收敛不要牵动伤口。
木漪亦不解,脸上犹如火烧:“你笑什么。”
陈擅笑够了,将下巴一落搁在身下的软垫上:“虽生于一方水土,但你比谢春深有良心,他配不上你。”
木漪想到他瞒了那么久,连自己都瞒过了,也意味深长问了他一句:“我跟他是阴差阳错,最开始,也是情非得已,我帮你照顾州姜,你可以帮我离开他么?”
陈擅想了想,“太难了,他不会放你走的。”
“用我换更大的利益,他一定会。”
见她如此笃定,陈擅也不驳她,玩味一笑,“可以试试。”又说,“那我给你出个主意吧。”
木漪一挑眉。
陈擅指了指自己,“你跟我走得近点,先惹他炸毛。”
木漪并非没有脑子,觉得不靠谱:“之后呢。”
陈擅却含笑摆摆手:“之后的事之后再说。”
木漪皱起眉。
陈擅欸一声:“不信我,那就别听。”
“……好,我照做。”
进药铺之前陈擅引了鸽子,传书至山外,那些接应的陈军很快便赶来了,见木漪就坐在门外的石上晒太阳,还未开口,她便先来了一句:“马车呢?将我的马车牵上来。”
还是那么颐指气使。
碍于她如今已是县君,这些人终究也客气几分,又听陈擅说她损了一队部曲来帮他,态度更恭敬了不少。
下山时,州姜暂且没有跟来,陈擅被搬入了车厢,二人共乘一车之时,她也才能就自己假冒身份被他知道一事问句:
为什么?
陈擅闻之也只是一笑:“没什么,我只是不喜欢为难人。
你一人从荆州远至洛阳,自有你的理由。
你的过去和我也没什么关系,既然还犯不着我这边,是水还是火,我都懒得管。”
其实就是不在意罢了,他不在乎她是谁,也不在乎她为什么要来。
他这样的人,自小就是天之骄子,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便没有学会——嫉与恨。
话落,车厢里静了很久。
半晌,木漪突然冷冰冰道:“你说得对,我羡慕你。”
“还不止,”陈擅抬眼,脸上又是一派怀念,英眉下沾染星辰,少年气了不少,“你若见了我母亲,还会更羡慕。”
说到了她伤痛。
她变得不言不语,陈擅亦不再追言。
此日过去之后,天气转暖,都是冬阳,她在凌晨无人之时将州姜接入了自己府内。
陈擅心切,想见见心上人,便时不时过来换个药,他们走得近了些,加上那日宫内二人前后进了梅林被不少宫人看见,绯闻便传起来了。
说少将军红鸾星动,对平梁县君有意,常去县君府上走动,二人似乎两情相悦。
好事将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