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棉棉不理会齐澈的问话,她的目光直直的盯着沈莲那一张被鲜红喜福衬托的白里透红的好看容颜,“沈二娘子,事到如今,你还不认罪吗?”
沈莲低着头,不言不语,仿佛一个被抽走了所有生气的布娃娃一般。
陆棉棉:“沈二娘子,苦苦寻觅书上说的这个西域产的人面萝不容易吧?也是因为今年你才在西域商人的手中寻到了这人面萝,你的计划才得以开始展开。可是咱们扬州城对于外来的西域商户有一个规定,就是凡西域商户所售出的商品要比本地商户所售出的商品多追缴一成的赋税。”
“故而西域商户每在咱们当地卖出一件货品,都是要登记造册的。我和薛大人也不想污蔑沈二娘子你,所以我们查了近一年和西域商户往来的每一笔货品的登记造册。至始至终从西域商人手中买过人面萝的就只有你一人而已。”
沈莲苦笑却反倒站直了身子,“我认罪。”
“陆姑娘,我当真是小瞧了你,你真的很聪明,很厉害。哪怕在蒋峰入罪之后依旧对案件抱有怀疑,仅凭这一点点的蛛丝马迹,最终就能推到我的身上。若你是一个男子,他是要比在场所有的官差做的都要好。”
这些原本在地上打滚的捕快也都修整的差不多了,他们给真正的凶手戴上镣铐。
齐澈望着沈莲,尽管这个女人让他无比的失望,可他的心头还是挥散不去对她的爱。可齐澈可以为保护心爱的人去赴死,可他必须尊重真相。
陆棉棉看着沈莲被带走的背影,她竟然也看不透这个女人。高朋满座,鲜红喜宴,可她答应嫁给县令的儿子,又有这几分真情呢。
想来从他们接触的这一段时间,沈莲只跟他们说了一句实话。那就是那一日,因为那场黄豆糕的误会,沈莲见到了蒋峰,那确实是他们在分别这么久后第一次见面。
蒋峰原本想好好照顾故人,照顾他心爱的女人留在这世间唯一的妹妹。却在与之接触过程中发现了他背后所做的这一切。蒋峰和沈莲接触的这段时间,恢复了大半的记忆,想起了当年的点点滴滴。为要给心爱的女人报仇,应该是他这个男人来做的事情,而不是让他们的妹妹背负如此大的罪名。
蒋峰一心想要替沈莲顶罪,所以策划出了漏洞百出的金陵伏击事件。就是慌忙的想要认一下这场罪,原本以为只要衙门将这桩案件定案,便不会再有人怀疑到沈莲的头上。他没能够保护住沈大娘子,可他也终于替姐姐保护住了妹妹,保护住了沈二娘子,这就够了。多少能弥补一些他当年的愧疚。
没想到还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齐澈眼睁睁的看着心爱的人要被带回衙门,他拉住她大红的喜服,“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怎么也要杀了李牛呢?我以为你是个是非分明的人……”
若今天被沈莲害死的,只有齐金锁一人,齐澈就算拼上这条命,被千夫所指,也要带心爱的女人离开这里。在齐澈的价值观中像齐金锁这样的败类和人渣被杀死是应该的,可李牛是个十成十的老实人,就算他收了众多女子的红鸾税,可也是按照朝廷的法度在办事,他不应该遭此一劫的……
沈莲嘴角勾起,望着厅堂内燃烧起的两根龙凤呈祥红蜡烛,“那是因为他们两个人都该死,我杀了他们,是因为他们两个人都是罪有应得。”
陆棉棉也同样不解,“为什么?李牛究竟做了什么事情?他难道还和你姐姐的死有关系吗?”
陆棉棉认为李牛绝对做不出伤害人的事情。
沈莲看着齐澈,眼里的情绪复杂,“你还记不记得你之前做过的那个梦?跟我讲述的那个你如同变成了我姐姐遭受了我姐姐遭受的苦难的那个梦……”
齐澈点头。
他记得,梦中的沈大娘子曾经被人强暴过,他切身的体会过那种痛苦。
沈莲手上的镣铐发出沉重的闷响,“没错,你梦境中所有看到的一切全部都是真实的。我姐姐确实是被他们强暴后,羞愤自尽的。是我用调配出来的迷幻药和催眠的办法让你梦见这些梦的。我原本是想借着你的手,配合冰面上出现的姐姐的脸让你来帮忙做成是姐姐的鬼魂来杀害他们的样子。让这桩案件定成鬼魂杀人。”
“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没想到因为那黄豆糕中被花月楼添加的一些助性的药物让我见到了蒋峰,原本的一切计划也都戛然而止……”
“蒋峰去替我顶了罪,我也就不用再让你频频的入梦,构成是鬼魂杀人的说法。”
陆棉棉一把揪住沈莲大红色凤冠霞帔的领子,“说重点,你说的这些和你要杀死大牛哥有什么关系?大牛哥跟这桩案件究竟有什么关系?我不相信大牛哥会做出那些强暴人的事情……”
沈莲眼中已无惧意,她挣脱陆棉棉的手,“是!当年那个强暴我姐姐的畜生就是齐金锁!当年那个替其齐金锁把风,帮齐金锁压抑下来所有事情的捕快就是李牛。”
“骗你们,我姐姐出事的那一晚,我在房间里面什么都没有听到。其实我什么都看见了,但是我爹阻止我,不让我过去救姐姐。我那个时候也实在是太小了,对他们做的这些事情确实是无能为力。”
“我爹因为交不上最后一次红鸾税,只能看着那个畜生活生生的玷污了我姐姐。有些邻居那日听到了我姐姐凄厉的哭喊声,猜到了大概发生了什么,我爹觉得丢脸,这才要带着我搬家的?”
陆棉棉想起来了。有一段时间李牛确实跟在齐金锁的身边阿谀奉承,就是希望齐金锁能够多给他些赏钱。
齐金锁这个人原本在衙门中的风评挺不好的,他虽然是县令的侄子,手中也有些银钱,可为人却像铁公鸡一样,一毛不拔,特别的抠。可是那段时间确实愿意大出血,多给李牛一些赏钱,李牛甚至还拿这些钱给陆棉棉买了糖吃。
李牛家境不好,是娘亲独自一人拉扯他长大的。李大娘的身体又不好,常年吃药,那段时间里李牛围在齐金锁身边,就是希望能够给娘亲挣得抓药的钱。
如果是为了娘亲的话,李牛或许能够做出来对齐金锁犯下的恶行隐瞒不报的事情。
众人听到这个理由皆哗然。
陆棉棉看着沈莲的样子,这时他不知道该心疼她,还是该怪她。当年的事真的是彼此各有难处……
沈莲挣脱这两个压着她的捕快,再一次来到齐澈的身边,“我承认一开始我对你只是利用。原本我是想利用权力更大的薛大人的,没想到薛大人对除了陆姑娘之外的旁人都是冷心冷情的。恰巧这时我发现了你对我的心意,我就将这些利用转移到了你的身上。”
“好在最后蒋峰出现了,事情平息下来。我原本等事情一结束就远走高飞的,可你却希望我留下来嫁给你。我答应嫁给你的时候,其实我也并没有觉得自己有多在意你。只是想着你的身份地位不错,能够为我的未来提供一定的保障。而且你这个人看起来傻乎乎的,正直又善良,跟你过日子应该也会挺幸福的,所以我就答应了下来。”
“我原本以为我们之间只是我跟你搭伙过日子,可刚才看着你护着我的样子,当我意识到也许我会为我做的事情付出代价的时候,我才发觉我是真的喜欢上你了,我甚至有些舍不得你。如果我能早些认识你,我或许就不会为了给姐姐复仇做出这样的事情……”
“傻子,其实到现在我都不明白你为什么喜欢我。”
齐澈的双眼早已通红,“喜欢一个人,哪里需要什么理由啊,因为你就是你呀,不关乎身份地位……”
齐澈说这句话的时候,陆棉棉仰头看着薛煌。
薛煌同样回应着陆棉棉炽热的眼神,薛煌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悄悄的拽过陆棉棉的小手放在他的大掌中,为她取暖。
沈莲:“傻瓜,如今我意识到现在这一切都晚了。你不要为我复仇,也不要为了我为难这些捕快,我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也是我的罪有应得,我都认。以后你会遇到一个更好的女孩子,她的身上没有任何污点,她会全心全意的爱着你。傻子把我忘了,然后开始一段新的生活。”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很多感情都是在临分别之际才发现的,可当发现时已经为时已晚了……
沈莲被衙门的人带走了,热闹的婚礼差一点就变成了葬礼。齐澈跪在地上,他那把长刀匍匐在他的身边,他哭得像个孩子。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宾客也都纷纷散去。薛煌趴在陆棉棉耳朵边,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悄悄的说了句,“我们也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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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莲伏诛,与之前的蒋峰一样,定于明年秋后处斩。她坐牢的这段时间,齐澈不顾县令的反对,经常到牢里去看沈莲,给沈莲带一些她喜欢的吃食。
哪怕结局已定,他们还想珍惜这最后的一段回忆。
蒋峰因为干扰朝廷办案,被打了二十大板。蒋峰回到了花月楼,将那些与沈家大娘子长相相似的厨娘都放走了。长得再像也不过是替身,他心爱的人永远也回不来,他不愿意继续在幻梦当中自欺欺人……
这桩案算是真正的了结了。陆棉棉将案件的始末告知了李牛的娘亲,李大娘已经释怀了。现在的李大娘已经有了新儿子陪伴在身边,她的新生活才刚刚开始。
原定的返京计划终于提上了日程。
薛宅前,影卫们将一个又一个的大木箱抬到马车上。陆棉棉坐在队伍中的第二辆马车的狐皮毯子上,正品着薛煌刚刚给她煮好的新茶。
马车的雕花门被敲响,影卫沙哑的声音传进来,“大人,有人寻陆姑娘……”
陆棉棉放下手中的汤婆子,抬起马车的轿帘,看着窗外身着着补丁单薄棉衣双手不断搓着的陆丰。
薛煌:“你若不想见他又不好直说,我这就让人将他赶走……”
薛煌自幼家破人亡,沦落到宫里面做宦官。他没体会过和家人之间相处是怎么样的滋味,他也不理解陆棉棉现在复杂的情绪。
陆棉棉摇了摇头,又抱着手中的汤婆子下了车,“可能是此生最后一面了,我还是去见见他吧。”
两人在一处僻静的巷子里,陆丰从上到下打量着陆棉棉。他都已经要认不出他的女儿了,从前那个面黄肌瘦,身材干瘪的女儿,现在面色白皙红润,身材也渐渐丰腴起来,脸颊上都能够有抓得住的软肉了。
“我听说你要跟薛大人一起回到京城了,你别和陶氏那个人一般计较。我永远都是你爹的。我今天来这里不是想拦你,也不是想从你身上得到一些什么。我是想跟你说,他们这些高官喜新厌旧的也都很快,且这薛大人本就不是正常的男人。如果有一天薛大人弃你而去了,千万别灰心,你就回到扬州城来。爹还是认你这个女儿的。”
陆丰浑浊的眼珠泛起泪光,“家里也没有什么好给你带的,这是爹自己晒的一些红薯干,还记得你小的时候最喜欢跟你的弟弟抢着吃。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但终归是你小时候家里的味道,你收着吧。”
陆棉棉看着陆风的手,紫红色的粗大手指上面全部都是冬日里面冻开的细纹。
陆棉棉还是没忍住,鼻尖有一丝酸涩。她将手中的汤婆子递给陆丰,顺带接下了他带来的那一袋红薯干儿。
陆棉棉解下腰间的荷包,“不管怎么说,也不管当年发生了什么,你始终都是我爹。这笔钱给你拿着,留着傍身吧,千万不要让陶氏知道了。从此山水迢迢,你我再不相见了。”
陆棉棉完这句话,立刻转身跑回她的马车。
冬日的寒风刮干了她眼中的泪,陆棉棉没有再回头去看陆丰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