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罐被他搂得极紧，仿佛那是他此刻唯一愿意相信的东西。
太子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站在原地久久未动，轻轻叹了一口气。
那叹息声极轻，却沉得像压了千斤石，闷在胸口，散不开，也吐不出。
一个两个，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聪明的，整天盘算怎么闹事，今天挑拨这个，明天离间那个，或者就蹲在边上看好戏，巴不得天下大乱，好让自己渔翁得利。
笨的呢？
别人说啥他就信啥，连真假都分不清，被人当枪使了还笑嘻嘻地给人数钱，真真是气死个人！
他越想越闷，眉头越皱越紧，额角青筋隐隐跳动。
终于，他招手叫来平仲，声音低沉却清晰：“去查，前阵子六弟到底出啥事了？他突然变得这么反常，绝不是无缘无故的。我要知道他经历了什么，见了谁，去了哪里，一五一十，全都给我挖出来！”
“是，奴才马上去办。”
平仲低头应道，不敢多问，立即退下，脚步轻快却稳，迅速消失在回廊尽头。
太子独自去了文德殿。
嘴上说是请罪，其实，也是来要赏的。
他这一去，既是表明态度，又是顺势邀功——既让皇帝看到他的稳重，又不放过应得的回报。
毕竟，宫里的规矩，从来都是有功就得赏，有错就得罚，一点都不能含糊。
他和云衿刚踏进凤仪宫，皇上就已经听说了。
宫人耳目众多，消息传得比风还快，何况这又是太子和那位“奇女子”同行，更惹人注目。
所以，见他跪下请安，皇上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从奏折上略略扫过他一眼，淡淡应了声：“嗯。”
随即挥了挥手，动作随意，却带着不容违抗的威严，示意他起来说话。
“灵儿怎么突然想去凤仪宫？谁跟她提过这事吗？”
皇上开口，语气带着几分好奇，又似有意试探。
“没谁说。是她自己跑去找的。”
太子站直身子，恭敬回道，“她说，那地方灵气旺得跟开了闸似的，四处流淌，正合适种她那些稀罕草药。她还说，若好好布置一番，不出半年，凤仪宫便能成天下灵植第一圣地。”
“哈哈哈，这鬼丫头，脑子转得真快！”
皇上闻言大笑，眉眼舒展，连日来的烦忧仿佛都被这一笑驱散了几分。
他把手里那份奏折往桌上一撂，发出“啪”的一声轻响，抬眼冲太子一使眼色，语气轻松：“坐吧，别杵着，站那儿像根木头桩子。”
太子侧身一礼，动作沉稳，然后才端正坐下，背脊挺直，神色恭谨却不卑不亢。
“父皇，灵儿还说——凤仪宫虽灵气浓，可像漏风的袋子，四面透光，灵气一溜烟往外跑，根本存不住。所以那里的花啊草啊，看上去茂盛，实则根基不稳，年年开花，年年枯死，全都长不长久。”
“怪不得那些琼花树蔫头耷脑的……”
皇上喃喃自语，眉头微皱，目光缓缓扫过庭院中那一排无精打采的琼花树。
树冠低垂，叶片泛黄，枝条干枯，仿佛被抽去了生气，全无往日清雅高洁的模样。
他轻叹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惋惜与不解，“原本这几株可是先皇后亲手所植，每逢春末夏初，香气能飘满半个宫苑，如今却成了这般光景。”
他顿了顿，像是有话难出口，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将目光转向了站在一旁的太子。
那眼神意味深长，似在试探，又似在等待。
太子察觉到父皇的注视，微微抬眸，神情从容。
他轻轻一点头，脸上瞬间浮现出一抹明亮的笑容，如同晨曦破云而出，整个人都显得神采奕然：“对！儿臣也正想跟父皇禀报此事——灵儿她说，她有法子！她虽年纪小，可懂些灵植之道，说能用特制的阵纹和灵土，把地脉中那处破损的灵气口子给堵上，让灵气不再外泄，稳稳地留在园中。”
他语气坚定，带着几分掩饰不住的期待：“只要灵气归位，不出三日，琼花树必定重焕生机，花苞争先绽放，满院飘香，叶子也会绿得发亮，比从前更胜三分！”
“准了。”
皇上只说了两个字，声音不高，却掷地有声。
他靠在龙椅上，神色淡然，眼角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笑意。
这个决定来得干脆，不带半分犹豫，仿佛早已在心中权衡多时，只待太子开口，便顺势应允。
太子“唰”地站起身，动作利落，衣袍带风。
他双手抱拳，躬身下拜，额头几乎触到地面，姿态恭敬而虔诚：“儿臣替灵儿谢父皇恩典！这份恩情，她若知晓，定会欢喜得跳起来。”
他抬起头，眼中光芒闪烁：“那她的那些宝贝灵植……是否也可一并移入御花园？她说了，若能借地脉灵气滋养，不止琼花得救，她带来的那几株‘云露草’‘凝霞兰’，也能开花结果，届时满园异香，必为宫中添一道奇景。”
“随她折腾，爱怎么弄就怎么弄。”
皇上挥了挥手，语气温和中带着几分宠溺，“只要不把朕的御花园掀了，别的都好说。她既然有这个本事，那就放手让她试一试。朕倒要看看，这小丫头到底有多少门道。”
太子再度深深一拜，声音清朗：“儿臣再谢父皇！龙恩浩荡，如天覆地载，儿臣与灵儿无以为报，唯有尽心侍奉，不负圣眷！”
“要是有生之年，真能看到那满园琼花压枝头，该是朕谢那小鬼灵精才对。”
皇上望着殿外的天空，目光悠远，嘴角浮起一抹真心的笑意，“那花开花落，本是寻常事，可若因一人之巧思妙手，让枯木逢春，死境复生——这份本事，岂止是灵植之道？简直是点石成金的慧心。”
他轻叹一声，语气里多了几分感慨：“朕老了，见多了兴衰更替，倒是这孩子，像是一阵春风，吹进了这沉寂多年的宫墙。能让花重开，让人重笑，这便是大功德。”
“老景虽旧，新人携花来。”
太子低头说着，语气温润如玉，“父皇万寿无疆，年年花开如旧，岁岁春光不改。儿臣愿以东宫之力，护此园一季又一季，待灵儿种下的花年年盛放，便是儿臣孝心所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