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棠醒来后说的第一句话让其他几人怔了下,陆梧还在思索,顾绥便答:“豫州。”
两个字,简单有力。
像是瞬间将现实和梦境切割开来,阿棠咀嚼着豫州汝南这几个字,陡然觉得心口像是烧起了一团火,将她前一瞬被雨水淋透的那一身寒意驱散了个干净。
汝南。
她知道自己要去哪儿找回曾经了——豫州,汝南!
直到此刻,从双白城离开后不论多忙碌,心里始终残存的那点茫然终于褪去。
她仔细想想也觉得很稀奇。
这么多年,不论她多么努力回想,关于过去,总想不起一丝半点,可最近这段时间,回忆就像是被打开了闸口,零星的浮现在脑海中。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变化?
她回想记忆碎片浮现的时间,发现是在喜姑和章秀宜的魂魄消散之后,那是不是说,当她每‘送走’一个鬼魂,她的记忆就会苏醒一部分?
阿棠这样猜想着。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完全没发现顾绥和陆梧异样的神情,陆梧想叫她,被顾绥一个眼神拦住。
不要打扰她。
陆梧读懂了其中的意思,委屈巴巴的瘪了瘪嘴,公子他好凶!
“有人来了!”
顾绥看向屋外,他此话一出,阿棠瞬间回神戒备,陆梧握上了剑柄,连死鱼般躺在地上的刘忠都挣扎着坐起身,朝外看。
院门被人推开。
脚步声停住,过了一会,又往这边走来,黑影站在院中,透过窗户上糊着的明纸,大概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
黑影走到门外站定。
再无动作。
陆梧握着剑上前,小心的将门拉开一条缝儿,还不等观察,那黑影蓦的动了,“锵”的一声,长剑出鞘。寒光划过夜空,精准的架在了对方的脖颈上。
因用力太猛,门板被掀到最大限度。
啪的砸响。
反弹回去,撞在陆梧的身上,他执剑的手纹丝不动,火光蔓延出去,笼罩着对面的人影,将他黑暗中的面容照的十分清楚。
那是一张和刘忠一模一样的脸。
比刘忠多了几分周正沉稳。
“刘管事?”
陆梧问。
来人点头,用一种虽是疑问却很肯定的语气说:“刘忠在你们手里。”
他一上来就开门见山,倒是让陆梧不知道该怎么回复,他反问:“你知道是陷阱还敢来?”
知道刘忠在他们手里,说明白日发生的事情他都清楚。
居然没跑!
“我想见他。”
刘管事声音平平,几人却从中听出了几分喟叹的味道:“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见他了。”
“刘诚!”
屋内的刘忠听到声音挣扎着往外挪动,被顾绥拦住,顾绥道:“要见他可以,把你知道的交待清楚。”
“主人已经入狱身死,该查的你们想必也查的差不多了,还想知道什么?”
刘管事道:“我敢来,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没必要隐瞒什么,关于这些箱子,我知道的不比其他人多。”
“主人说,知道的越少越安全。”
“我只提供中转的地方和传递转移时间,其他一概不知,甚至连箱子里装的是什么都不清楚。”
他说话的神情很认真。
现在张韫之死了,沈家败了,刘家也只剩了他们两兄弟,他没有任何说谎的必要。
所以阿棠几人更无奈。
没想到张韫之防备到这种地步,连身边最亲近的人也不告知……好在他们拿到了那批军械,不算一无所获。
“顾大人,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
刘忠声音低沉,终于开口,顾绥思忖片刻,对陆梧道:“让他进来。”
陆梧撤了剑,刘诚举步而入。
兄弟俩一个站着,一个坐着。
一模一样的脸像是在照镜子,阿棠看了他们须臾,走了出去,顾绥和陆梧也跟在她后面出来了。
房门被关上。
外面夜凉如水,寒意逼人,阿棠刚出了一身冷汗,乍然被风一吹,冷的打了个寒颤。
顾绥见状,不动声色的挡在了来风的方向。
“今天亏大了。”
陆梧抱着剑嘟囔道:“刘诚一问三不知,杀了张韫之的凶手也没动静,白耽误这么些功夫。”
“也不是白费功夫。”
阿棠宽慰他:“这可是株连九族的罪,他们办得谨慎在意料之中,凶手没对刘管事动心思说明他确信此人对他构不成威胁,也从另一个方面告诉了我们,他的保密工作远比我们想象的更周全谨慎。”
“再谨慎也没用。”
陆梧随意道:“那批军械落在我们手里就是铁证,总能抓到他们,无非就是要迂回麻烦些,不会比现在更麻烦了。”
“……军械!”
阿棠陡然一惊,“对方会不会对军械下手?”
“会。”
顾绥道:“所以我才让沈度他们先送回府衙,再找枕溪。”
阿棠听出他话里有话,不禁奇道:“难道在白天时你就想到这一层了。”
“我当时也不确定。”
顾绥语气淡淡:“做两手准备,有备无患。”
按说他们不用掩饰身份了,绣衣卫的案子,拿到证据后,这批军械应该直接送到绣衣卫的住所,由他们安排人送往晏京。
但他跟沈度说,先送去府衙。
由州府安排人运送。
阿棠脑海中灵光一现,说:“原来你让沈度把军械送去州府的时候不光是担心军械走绣衣卫的路子会被人动手脚,还存着以此来刺激幕后凶手出手的想法。”
不论绣衣卫是否有内鬼,东西一旦进了绣衣卫便会被严加保护。
绣衣卫驻所的防护不是府衙那些寻常兵丁可比的,他们每个人都是万里挑一的精英,想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毁掉军械,绝不是简单之事。
安置在州府就不一样了。
那些巡逻和戒备的力量在高手面前如同虚设,脆弱得不堪一击,对凶手而言,正是机会。
而对方考虑到他们不愿意暴露身份,对军械出现在府衙也不会过多怀疑。
“我们不在,正好方便他动手。”
军械不像活人会说话,但摆在那儿就是铁证,顾绥当时同意陆梧的提议,把枕溪留在府衙,或许也存在着这个考虑。
阿棠想明白这一点,看向顾绥的眼神变了。
这个人,走一步看十步。
心思之深,令人毛骨悚然。
顾绥对上她的眼神,面具之下眉峰微挑,这小骗子又在胡思乱想什么?似乎有些……忌惮他?